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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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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善良的女孩子想象不到的情感骗子的手段,落得个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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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7 15:5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1、相亲

经过长久地观察和思考,结合女儿的实际情况,宁燕择婿的标准有了新的考量。
之前,宁燕更偏重于男人的金钱和权势。可是,如女儿所说,那些完美优质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闪亮的星。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也会引惹无数蜂蝶在周围翩翩起舞。她活了四十多年,见过数不清的案例。那些有权有钱的男人,不论长相,不论年龄,哪个没有女人觊觎呢?但凡稍微长得周正点的,疯狂往上扑的女人前赴后继,如夏日树林中成群结队的蚊子,让正室完全无法招架。身为这种男人的女人,婚姻中的幸福感通常都不见得有多强。而且,女儿根本没能力驾驭这种男人。就算是一匹马,一头驴,你无法驾驭,也会反受其害,更何况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呢?既然自家并不缺钱,而且女儿没有丝毫想要上嫁的企图心,那在满足自身喜好的情况下适当地下嫁,也并非不可选择。做母亲的,若执意去勉强,结果害得女儿一辈子都对自己怨恨,也不划算。毕竟那是女儿自己的终身大事。想到这里,宁燕叹了一口气,算是跟过去挑选女婿的高标准告别。
尽管如此,宁燕也不愿意再任由女儿自己挑选对象。宁燕坚信,眼拙的女儿就是将眼睛睁得西瓜一般大,都阻碍不了她从众多人选中挑到又烂又差的那个,就像她经常买到坏的瓜果一样,就像她在继承父母的遗传因子时,继承到父亲的缺点一样。若任由女儿做主,按照她的见识、性格和脾气,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上多少当。
她对女儿说:以前我教你,从新闻里从别人的故事里去学习经验,但你从来都没放在心上,只是当新闻当故事一看了之,过后就忘记。你现在亲身经历了这么多人,我希望你从经历的这些事情里面看清楚,男人和朋友都是极其靠不住的。在这个世界上,你真正的依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真正为你着想,再不可能有其他人。如果你还意识不到这一点,你仍会遭遇很多意想不到的伤害。
钟嘉琪乖乖地点头,说自己已经意识到了。
不够,意识到了之后,还得有一整套做事方法和原则。而你现在并没有将其掌握。你要牢记,因为一直有我在你的身后,你才可以在地球上几十亿人中活得这么轻松惬意。听妈妈的话,不要再倔强了。妈妈找人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你可以告诉我条件,我让人帮你物色。
按照宁燕的说法,女孩子的黄金年龄是18岁到25岁。这期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工作,而是找到一个好男人恋爱结婚。否则,拖成一个大龄剩女,越往后越难找到好人家。她说,所有的剩男剩女,都是脑子性格脾气有问题的,要不然,怎么会剩下呢?
妈妈的话难听,但每个字都饱含着母爱,像一把手术刀,虽冰冷锋利,却能切除身体的病灶,拯救病人的疾苦。钟嘉琪搜索枯肠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也或许是不再好意思拂逆妈妈的愿望。总之,她顺从了妈妈的意思,答应去相亲。
毕竟是女儿的婚姻大事,宁燕再强势,也没有忘记征询女儿的意见,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有哪些要求。
钟嘉琪思量后说:不要那种野心勃勃的,对物质特别看重的。我喜欢能看穿这个复杂的世界,但仍然喜欢简单生活的人。他需要懂得多,可以让我崇拜。
与女儿充分沟通之后,宁燕按照女儿的想法,找人推荐那些学历高的,或是在大学工作的男人。她想,在高学历里面选,条件自然也不能设置得太过苛刻。只要相亲的数量上去了,总会遇见优秀的。底线是:家庭条件可以不如她家,但也绝对不能太差。至少也得是在成都或其他大城市有一些房子铺子等资产的中等偏上的家庭。只要男人性情温和,不在婚姻中欺负女儿,不胡乱折腾,保得住自家的万贯家财,也就不再奢望其他了。
唐丹妮听钟嘉琪说要去相亲,用过来人的口吻说:相亲就像上公厕。推开第一个门,没有纸;再推开第二个门,哎,不够干净;再推开最后一个一看,妈呀,不光没纸,还没冲掉呢,臭气熏天。算了算了,还是去第一个吧,再去推门,哦豁,里面有人啦!
虽然答应了母亲,钟嘉琪的心里对相亲这件事还是抱有成见,觉得挺难为情。
唐丹妮说:既然走上了相亲这条路,眼光就不要太挑,凑合着行了。挑挑拣拣要不得,这不行那不行,到后边不行的也没有。
惴惴不安的钟嘉琪正式步入了走马灯一样的相亲之旅。
第一次相亲,钟嘉琪就迟到了。
其实她早就到了距离约好的星巴克店100米左右的停车场,但心中慌乱紧张的她一直没敢下车。相亲男的电话打过来,她总是回,到了到了,马上到了。一次又一次催促,相亲男的声调像上行的电梯一样越来越高,后来差不多咆哮起来。她见实在是难以再拖下去,才横下一条心,抱着类似于早晚都得死的惨烈牺牲的心情,鼓起勇气,面红耳赤地坐到了相亲男的对面。看见对方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两只脚,她感觉相亲这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紧张的心情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相亲男是一位美国回来的博士,目前是成都一所医院的医生。他一脸愠色,确定了钟嘉琪就是他要等的人,恼怒地说:遵守时间是种美德!做人的基本原则就是尊重彼此的时间。你有什么毛病,约好了时间还故意迟到让人等?不知道别人的时间都是金钱么?
钟嘉琪自知理亏,赶紧道歉。
相亲男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指着手表低吼: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迟到?你迟到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浪费了我一百分钟的生命,你该怎么补偿我?你补偿得了吗?
钟嘉琪脸涨得通红,见店里其他顾客都把眼睛往这边扫,非常尴尬。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嘴里只是小声地反复说着对不起。
相亲男怒气不减,不依不饶道:对不起有用,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钟嘉琪想不到迟到的后果如此严重,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说:那你报警吧!
第一次相亲,两人不欢而散。唐丹妮安慰钟嘉琪说,他是不是眼睛瞎啊?美女迟到怎么了?美女迟到是他的荣幸。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以后相亲,钟嘉琪再没有迟到。随着相亲的次数增多,钟嘉琪遇见了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男人。她的相亲经验逐渐变得丰富起来,面对男人时,也越来越游刃有余。
第二次相亲的男人也是海归博士,在成都一家研究所工作。
相亲男可能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或者侧面证明自己的受欢迎程度,谈起了之前相亲的经历。他用夸奖相亲女的方式炫耀自己说:成都的小姑娘家庭条件真不错。最近这段时间相亲挑花了眼。第一个家里在春熙路有一家很大的酒店,开跑车,非常热情地来接我上下班,可惜长得丑;第二个家里有五六套房,长得像模特,又高又有气质,父亲是金融公司高管,年收入几百万,就是说话太霸气,让人不舒服……”
相亲男说得兴起,唾沫像雨点一样飞到钟嘉琪的杯子里。钟嘉琪尽量把身体往椅背上靠。她强忍住胃里的翻滚,说:你条件太好,太优秀,我感觉配不上你。
相亲男喜形于色,笑咧了嘴,看得出非常受用。他说:你很有眼光,人漂亮,说话也温柔识趣。我对你很满意。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们家光收租一年都收入几百万?
那都是假的,你也知道介绍人有时候会吹牛。我也不骗你。你看我的车和我的穿着,像那么有钱的人家吗?钟嘉琪一身素淡,看不出来是否有钱,虽然相亲男没看见钟嘉琪开的车,但心里已经确定,钟嘉琪的车一定也不好。
实不相瞒,我妈妈在外面借了八千万高利贷。我想高攀一户有钱人帮我家还债。听介绍人说,你有科研成果,还有很多专利,价值上亿?
相亲男沉默了。
草草结束了会面,回到家,钟嘉琪发现自己的微信已经被相亲男删除了。唐丹妮随时关注着钟嘉琪相亲的进展。她像是在追心爱的女主角演的一部电视连续剧,观赏之余,还要对其中的情节和人物发表评论。她说:呸,那就是个土鳖,下次你遇见看不惯的男人要先下手为强。先删为敬!而且很多博士在感情和人情世故上都喜欢冒傻气冒酸气,你要有心理准备。
有一个相亲男让钟嘉琪心情不舒服了很久。
他目光灼灼,像是对面射来的汽车远光灯,让钟嘉琪感到很是晃眼。他很直接地问:请原谅我的冒昧,你打过胎吗?
正喝咖啡的钟嘉琪差点被呛着,她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怎么这么问?
相亲男说:你回答!他一脸严肃,像是在探讨一个专业的学术问题,话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钟嘉琪拿起包站起身,冷冷地说:我是迫于家里压力才来相亲。我对你没兴趣。
钟嘉琪回到车里,黯然神伤了好半天。
有一个相亲男见面后先用华丽的言辞作了10来分钟的自我介绍。之后,他听钟嘉琪说是在新西兰念的本科时,脸上闪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他试探着问:你以前的男朋友有博士吗?
钟嘉琪摇摇头。
相亲男得意地笑了,说:我是博士,高学历人才。以后你带我去见你亲朋好友的时候,你脸上会很有光。就像……就像你背一个普通包和奢侈品包,是有很大区别的。
钟嘉琪脸上堆着笑,配合着点头。
相亲男越说越起劲,学历高,证明这个人勤奋,刻苦,肯动脑筋,善于思考。学历低的大部分都是头脑不行,要不就是做事不专心,懒惰。
钟嘉琪仍然乖巧地点头。
相亲男说:我遇见过有些相亲的女人,她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什么学历高只不过证明会考试而已,那不更反面证明了学历低的连考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学不会吗?
相亲男觉得自己的逻辑无可辩驳,得意洋洋地问:你不是那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女人吧?
钟嘉琪停止了点头,说:一个人除了学历,还需要具备很多品质。比如谦虚,你会不会说葡萄酸呢?
有一个相亲男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问:你这么漂亮咋还出来相亲?
钟嘉琪来来回回地掰着手指头,像是在点数,点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说:我谈过很多男朋友,但由于各种原因分了。现在来相亲,碰碰运气。
相亲男心里一惊,心想,这么漂亮,以前的性生活一定很丰富多彩。被渣男玩够了,这是要找老实人接盘呢,坚决不能要。礼貌地告别后,就没再联系。
也不是完全没遇到可以发展的对象。有一个相亲男对钟嘉琪各方面都极其满意,非常希望能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他第二次跟钟嘉琪见面时,就把自己的征信报告、体检报告、家庭成员资料、家庭背景资料、未来生活的规划和远景蓝图整理成册给钟嘉琪过目。钟嘉琪也觉得对方还行吧,但又忍不住花式作妖。
钟嘉琪说:我这个人脾气有点怪。收到别人短信微信都不喜欢回;看电影时,我喜欢看到一半就悄悄走掉,也不会和你讲。
相亲男说:我看你不是仅仅是脾气怪,还心肠直。我也是怪脾气,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看来咱们还是有缘。
钟嘉琪说:结婚后你打算生几个孩子?
相亲男说:两个吧。
钟嘉琪说:我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生孩子。
相亲男说:怎么了?
钟嘉琪说:具体的你别问了,反正我不能确定这一点。
相亲男陷入了思索和迷惑当中,像是考试时被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难住了。咖啡喝完,相亲男还有些恋恋不舍。但说再见之后,却也没再联系。
对相亲心生厌倦的钟嘉琪对追剧成瘾的唐丹妮抱怨说:结婚,为什么要结婚?干嘛要委屈自己?为什么要将就?我宁愿单身,也不找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为结婚的相亲都如此不堪,为结婚而结婚的婚姻就真变成一座充满怨气的坟墓了。
2、有意思的小子

宁燕经常关心女儿的相亲情况,但女儿见了好多个男人还是没什么进展。很多都是见一面就结束了,二次见面的屈指可数,三次见面的好像还没出生。她心下生疑,问女儿是不是还经常去找那个靠谱的在大学图书馆工作的穷男人。
钟嘉琪回,你不准我跟家庭条件差的男人谈恋爱,我答应你了。但是,交一个朋友,聊聊天,这总可以吧。宁燕问她究竟喜欢他什么?钟嘉琪说:我没出息,妈妈。我喜欢他的脸;喜欢他坦荡荡的穷;喜欢他一直努力;喜欢他心中永远充满希望;我还喜欢他劝我听你的话,教我怎么识人,给我讲跟人性有关的故事。
宁燕好奇那个穷男人跟女儿的聊天内容。
钟嘉琪说:嘉琪,你妈妈没错。丈母娘不只是看女婿的房子铺子,说穿了,就是看女婿和他的家庭的赚钱能力,适应社会规则的能力。从古自今,这都很重要。人的生命中会遇到很多问题,总的来说,是两个大问题:物质问题、非物质问题。物质问题没解决,你就有两个大问题;物质问题解决了,你就只有一个大问题。物质问题解决了,并不会导致非物质问题更严重;物质问题没解决,倒是会衍生出数不胜数的非物质问题。爱钱吧,没错!
你看,他倒是满理解我!
不仅理解你,还夸你!钟嘉琪给成彪讲之前经历的两个男朋友处心积虑地骗她的事情。成彪如是说: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虽然你二十好几了,可你对这个世界黑暗一面的认识几乎为零。一个有财有色的女人活得如此天真单纯,身边一定有强大智慧的人守护。可这世上啊,坏人像网,好人像鱼。坏人永远都能网到鱼。鱼只要活着,总会遭遇各式各样的网。鱼一旦放松警惕,很快就会遭殃,一点懈怠都不行。你这种人,除非很有力量和智慧,否则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即使你在下游喝水,他们都会说是你搅浑了上游的水,然后吃掉你。所以啊,你不能安于做一个没有力量和没有智慧的好人。
钟嘉琪还讲起跟孙琳苓合开咖啡馆的事情。在她撤股之后,孙琳苓引入了其他股东,耍手段狠狠赚了一笔。然后,孙琳苓又跟人投资火锅店,虽然火锅店亏了,但是孙琳苓仍然在其中赚到了钱。她无法理解孙琳苓为什么要那样做。她说:她活一辈子也是悲哀,全是算计熟人和朋友。做人坦诚点不好吗?玩那么多心机多累啊!我就是一根直肠子,不管对谁都一样真诚,心里不藏秘密,也不做亏心事。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成彪说:钱是好东西,得到很不容易。她只是将它看得比朋友和情分都重而已。如果你想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活到老,那必须要懂得她那种人玩的心机。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不懂。否则,你很容易掉进他们的陷阱。
钟嘉琪说:我妈妈虽然不喜欢她,但认为她的人生一定会比我的成功。
成彪说:这倒不见得!古往今来,大量案例表明,从阶段性的结果来看,方法相左,品行相反的两个人都可能成功。一个偷奸耍滑,丧尽天良的人可以成功,一个忠厚靠谱,秉性纯良的人也可以成功。成功就像是一座大山,有人从南爬登顶,也有人从北爬登顶,但有更多的人不管从哪个方向爬都没能登顶。
像小孩子炫耀宝贝一样,钟嘉琪情绪高涨,一口气讲了好多好多成彪的话。宁燕听得倒也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宁燕看看时间,说:这小子很有意思!很对我的胃口,但我并不欣赏和喜爱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原本讲得眉开眼笑,兴致高昂的钟嘉琪,神采顿时黯淡下来,好似美丽的彩虹瞬间失去了色彩。她突然感到了疲倦,同时,一股睡意袭来。她打完哈欠,回答道:你说过,赚不到钱的有意思,非常没意思!你不喜欢有意思却赚不到钱的男人。
是啊!可惜是个穷光蛋。我连想见他一面的念头都没有,因为那就是在浪费我宝贵的生命。可有的人就……”看见女儿的脸色像大雨前的乌云直往下沉,宁燕忙略掉后面的字句,换上了另外的:当然了,事物是在不断变化的。哪天他成了富豪,我也会欣赏他,为他叫好。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有意思比有钱容易多了!
你不用担心我。钟嘉琪知道母亲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她说:姜雪喜欢他,我希望他们两个能成。
那天,钟嘉琪跟姜雪谈起成彪时说:他讲话的时候,眼神有一种莫名的忧郁气质,让人心疼。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特能打动人心。
姜雪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柔情,像冰河化开,变得水光潋滟。她说出了一段在心中酝酿已久,诗一般的评语:他喜欢孤单,也能很好地跟人相处。他待人接物不冷不热,跟人保持着适当的分寸。他坐在你对面笑,温和又疏离,给你的感觉是他在十万八千里外。他跟你说话的时候,淡然悠远,你又会错觉他是在500年前。
钟嘉琪连连点头,夸赞姜雪说得好,非常贴切。她也是这种感觉。
姜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要是长你这样,睡着了都会笑醒。
钟嘉琪有些难为情,说:雪儿,别这样,你有你的美。
姜雪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说:如果他看我的眼神也像看你那样,我做梦都会笑出声来。但那是不可能的。
钟嘉琪才知道姜雪动了情,鼓励她说:你勇敢点,说不准就梦想成真了。
姜雪故作爽朗地笑说:你跟她谈恋爱吧!我可以经常陪着你去见见他,就很开心了。
钟嘉琪不住地摇头。她知道自己跟成彪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两人根本不可能。她坚定地告诉姜雪,她妈妈肯定不会同意。她没机会的。
之后,除了相亲和工作,钟嘉琪一有时间,就领着姜雪去找成彪。钟嘉琪的意思是撮合他们俩,但经常的情况是钟嘉琪和成彪一聊起来就没完。姜雪也不介意。她觉得能看看成彪,听他说说话就挺好。有时候,大家一起闲聊着,姜雪又被宁燕叫去忙工作了,钟嘉琪还不舍得走。那话一说起来,就像蚕吐丝一样没完没了。
听说姜雪喜欢那个穷男人,宁燕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第二天,她又忙忙迭迭地四处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去了。
3、花狗事件

姜雪陪钟嘉琪外出办事完,开车回办公室途中,看见马路边上有一只黑白花狗躺在地上呜呜惨叫。旁边斜停着一辆装满废品的三轮车,一个黑不溜秋的干瘦老头站在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姜雪停下车,上前问是怎么回事。
天杀的司机,不怕他跑得快,总是哪天要闯到鬼。老头咒骂道。他拿出一支香烟和打火机,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个大姑娘说:那个乌龟撞了我的狗,车都没停就跑了。
姜雪蹲下去看狗。狗的腿被碾断了,痛得一边哆嗦,一边哀叫。她焦急地问:那你还不送它去医院?
老头慢悠悠地点燃香烟,说:我没钱。他抽了一口烟,从黑黄的牙齿中间吐出一阵白色的烟雾。他的本意是想吐出一连串烟圈,在两个大姑娘面前露一手,可惜没能成型。他感到有些遗憾。
还是该赶紧送医院!
会死的!
死了就算了,我再去捡一条。老头又吐出一团烟雾,轻描淡写地说。
烟熏得钟嘉琪咳嗽起来,姜雪拉着她换了一个风向,说:你不要它了吗?好可怜,我送它去医院吧!
呸!老头对着地上吐了一口痰。他眼睛贼亮,见两个大姑娘神色不对,有什么东西像受惊的鸟儿一样从她们脸上飞走了。可能意识到自己不太文明,他伸出右脚踩在痰上面,像踩住了一只癞蛤蟆。用力在地上来回搓动摩擦了好几遍之后,他收回脚说道:怎么会不要?狗肉二十多块钱一斤!
姜雪才明白,花狗在老头眼中是一块肉,换算成人民币,那就是几百块钱。她说:“500元卖给我吧。
花狗瘦,大概就二十来斤,卖活的顶多也就两三百块钱。老头对此心知肚明。这个高大健壮的姑娘一开口就是五百块,算得上一笔好买卖,他喜上眉梢,赶紧答应下来。
姜雪又出两百块工钱,请老头帮忙把狗送到了附近的宠物医院。
接过姜雪的钱时,大量的笑容在老头脸上挤成一团,干瘦的黑脸被挤得有些变形。他说:我还有一个狗饭盘,等下给你送过来。
姜雪说不用了,再买一个就是。
它最喜欢那个盘子。老头咧着嘴乐。
医生给花狗被撞伤的后腿先清洗了,然后消毒,再上药包扎。医生说,狗身上有虱子和跳蚤,还需要洗澡、驱虫和打狂犬疫苗。姜雪决定先托管在医院,等狗治疗好之后再接回家养。
钟嘉琪问:你爸妈允许你养这狗吗?
姜雪说:我一个人住。他们管不着。
天快黑的时候,老头果然真拿来一个饭盘。他边走边擤鼻涕。擤在手上的鼻涕被他往后狠狠一扔,像暗器一样不知道扔哪里去了。然后,他将手在裤腿上一擦,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娴熟。两个大姑娘都觉得老头邋遢,忍不住皱眉。不过,出于礼貌,她们驱赶苍蝇一样将不好的表情从脸上赶走了,换上了甜美的微笑。她们本以为老头只不过像虚伪世故的人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还言而有信,这一点让她们多了几分感动。老头慢腾腾地走过来,将手中的饭盘递到她们面前。姜雪一看,那饭盘上面很多污垢,看上去很脏,还缺了一个口,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姜雪很不想要,但碍于人家一片好心,还是伸出手去接,嘴里连连说着谢谢。
老头却没有松手,笑说:“50块。他脸上的笑容由苍老的皱纹扭曲而成,像洪水冲来的杂物一样脏乱。
姜雪没想到这个盘子是收费的。这么破,这么脏,老头居然还要收她50块。本来就不想要,现在更是不想要了,她缩回了手。
一旁的钟嘉琪也震惊了,说:太贵了。我们不要,你拿回去吧。
老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变了质:那不行,我是专程给你们送过来的。
钟嘉琪和姜雪面面相觑。她们小声嘀咕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强买强卖吧,没想到今天遇上了;这么破的盘子,卖这么贵的价格;活得也不容易,看在他一大把岁数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给他五十块打发走,就当做善事罢了……两人正商量着,决定花钱息事宁人。
老头见两个大姑娘眼神中没了笑意,脸色也不复刚才柔和,时而还瞅自己一眼,那眼神,跟自己平时看扔掉的烟锅巴和吐出的痰一个样。他突然大声嚷起来: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讲道德,也不懂尊敬老人。你们说要盘子,我六七十岁的人大老远给你送过来,又不要了?醒我瞌睡吗?苍老黑瘦的老头脸上堆满笑容时,还透露着几分和善、慈祥。现在,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之后,歪扭的五官和污黑的皮肤像是洪水退去后留下的垃圾和淤泥,显露出残乱狼藉和丑陋衰败的一面。
你不给钱,老子今天就不走了。非要扭到你!老头上前了一步,虽然个子不及姜雪的耳朵高,但却杀气腾腾。他那张龇牙咧嘴瞪眼的老脸,好似洪水肆虐过的家园,满目疮痍。
钟嘉琪气得够呛,觉得这个老头太可恶,就站出来跟老头理论,说他盘子脏,说他卖得贵。姜雪也生气,不过不想跟这个老头起冲突,赶紧给了钱打发他走,饭盘也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到摄影工作室对接工作的时候,钟嘉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大家听。成彪的情绪如古井水不起一点波澜,庄小莺母子都义愤填膺。
庄小莺说:我才不得要。死老头,让他拿回去。
钟嘉琪说:本来我还觉得他很可怜。他那么凶,我瞬间对他没什么好感了。一个破盘子就收50块,他怎么不去抢?
焦文彬说:有的老东西活太久了,活得人样子都没了。
姜雪说:算啦,不要跟一个老大爷计较。
钟嘉琪说:我以前跟你一样,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姑息将就这种恶人。
成彪是在钟嘉琪送他回家的车上发表的看法。他说:任何事,放在广袤的时间洪荒里看,都像是水中的泥沙,无法以善恶来论。任何一个在你看来行为和观念都丑恶不堪的人,在他的逻辑上,必然是自洽的;在他的认知中,必定是合乎情理的。当然,我也不喜欢那个老人。毕竟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有各自的喜好,都会将遇见的人用善恶来分类区别。
钟嘉琪说:我也知道,跟他生气跟他理论显得我很幼稚很计较,但我就是忍不住。
成彪说:你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可能会影响你、改变你未来的人生轨迹。你家的保姆,你前面突然刹车的汽车司机,迎面走来的你只看了一眼的乞丐,你随手一扔的垃圾……你认为他们跟你的人生没什么关系,但是说不定在某一刻就是他们决定你的生死。开心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善待每一个你遇见的人,宽容地处理你遇见的每一件事。他不值得你生气。
钟嘉琪说:他就是典型的坏人变老了。看他的嘴脸就知道,年轻时肯定就狡猾奸诈,欺软怕硬,两面三刀,老了还一直没改,迟早都会有报应的。
成彪说:嘉琪,你的看法是一厢情愿。如果你看过大量的案例就会明白,恶人和善人都有善终的,也都有死于非命的。
钟嘉琪说:彪哥,那你说做个好人有什么意思?
成彪说:个人选择而已。善恶只是选择、原则、手段。如果你使用善,你和他人听到的回声是善善善善善;如果你使用恶,你和他人听到的回声是恶恶恶恶恶。为善的,利人也利己;为恶的,损人却不一定利己。有时候,善恶又像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
钟嘉琪说:那世界没有报应,那选择作恶的人不是更多吗?
成彪说:总会有人走邪路,也总会有人坚守正道。有人说,恶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和杠杆。你看所有的动物,包括蚂蚁爬虫,都会跟它们的同类抢夺资源,达到生存繁衍的目的。你看所有的植物,那些马路边上的花草树木,随风摇摆好似与世无争,实际上它们也会跟其它花草树木争夺阳光、空气、水分和成长空间。但我认为这并不意味着人非得要依靠作恶才能生存得好。分工合作,互利互惠,是能满足所有人的生活的。
钟嘉琪说:我看见很多善良的老实人活得非常艰难。为什么那些骗子,那些可恶的人总会比善良的人过得好?
成彪说:得出这个结论的人,说难听点,一叶障目,鼠目寸光;说委婉点,人见目前,天见久远。对于有智慧的人来说,是劣质的选择。人一定不要去作恶!相信我,行善才是人生中的优选。很多人,比如像你,并不知道行善是一个优秀的人生选择,但你仍然会选它。你发自本心的意愿跟优秀的人生选择不谋而合。这个选择为什么优秀?你并不知道后面有多少因素支撑,并没有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通过大量案例和数据比对、多角度分析、模拟进化计算。但是,世间有很多狡猾的恶人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千方百计要穿上善的外衣。
钟嘉琪将车放到很慢的速度。骑自行车的人都远远地将他们抛到了后面。
世间有太多的人,他们看见恶人眼前获取到了利益,便认为恶更值得效仿和追随。他们把事物发展过程中的阶段性结果当成了最终结果,从而把一个好的人生选择否定,选择弃善从恶。实际上,选择作恶,是选择了一个坏的决策系统。一个坏的决策系统并不是在事物发展的每个阶段都会带来坏的结果。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迷糊的人误入歧途了。但是,暂时的结果并不能代表决策系统和决策质量的好坏。把时间拉长来看,作恶的人的生存质量是不如行善的人的。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数不胜数。
钟嘉琪听得入迷,绿灯都没及时通行,惹得后面的车猛按喇叭催促。她反应过来之后,赶紧猛踩油门,通过了红绿灯。
当然,我也不是说,选择行善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它只是让好的结果概率变大些。选择行善的人,想要幸福安稳地过完一生,一定不能只是傻乎乎地做一个没有力量和智慧的善人,要想不陷入恶人的圈套,还需要拥有配套的力量和智慧才行。如果没有力量和智慧,不管你是善人还是恶人,都会活得极其艰难。力量和智慧,是工具。工具不会偏爱谁,对谁使用它漠不关心。谁把它玩得更胜一筹,它就能帮助谁打败另一方,可不管把它使得好的你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
又到了一个路口,明明是红灯,钟嘉琪却是在将车开到了斑马线上之后才猛地停下。
善能感召善人和某些时候的某些恶人,恶只会让善人反感,还会让某些恶人在某些时候反感。选择行善的人,可以不求回报。选择作恶的人,一定是想得到利益,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成彪讲到动情处,心潮澎湃起来,我最钦佩的是,世间总有一些人,明知选择善良、正义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但他们仍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心甘情愿去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虽千万人,吾往矣!他们身上,闪耀着人性中永恒的光辉。
话说到此处,成彪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讲得太多太啰嗦,有些不好意思:唉,我又口无遮拦,好为人师了。其实讲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钟嘉琪说:我觉得你讲得好,虽然你说的我一下子消化不了,但是我喜欢听你讲。
成彪淡淡地笑了笑,说:不管怎么样,在我看来,选择善良、正义,才是真正优秀的人生选择。
当天晚上,庄小莺跟儿子在背后讨论钟嘉琪:我感觉自从她相亲多了以后,变得越来越奸诈,都快成人精了。
焦文彬说:你还不知道,咱们根本没戏。钟嘉琪新认识的那个男人家境好得很,他们已经正式见过父母了。那男人是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的博士,现在是成都一所大学的副教授;他爸爸在一家大医院当领导;她妈妈在成都一所大学教音乐,还有一家很大的文化传媒公司。
庄小莺有些失落,说:我早就没抱什么希望了。我听人讲,牛津大学的中国学生家里要么是做官的,要么是做生意的。做官的都是贪官;做生意的全都是奸商。
焦文彬满脸羡慕,说:我也想当贪官;我也想当奸商。
庄小莺瞧着儿子没出息的样子,恨恨地说:谁当她男人谁就会倒霉。不信走着瞧!嘉琪的内心是很黑暗的。就像这件事情,人家说了要给她送来盘子,并且还兑现了承诺。五十块钱跑腿费怎么了?和她非亲非故的,人家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凭什么就该被她指手划脚藐视批评?她家又不是没有钱,对她来说,五十块算贵吗?被别人骗了几十万还忍气吞声,人家要五十块却不给。我看她就是欺软怕硬,真想给她两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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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8 16:34: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1、移情别恋

成长路上磨难少,涉世不深的人通常都比较天真单纯。
他们有很多错觉,尤其是当别人还利用语言这种工具附和他们时,更会加深他们的错觉,从而促使他们在坚信不疑的牛角尖里越走越远。比如:自己的付出,别人会珍惜;自己对得起别人,别人也不会辜负自己;自己爱别人,别人口中的爱便与己相当;自己喜欢的观念和生活方式,别人说喜欢就是真的喜欢……
每一种错觉被颠覆时,他们内心所受到的冲击不亚于一次八级强震。
眼前,苏真真便经历着这样的冲击。
下班后,苏真真刚开房门,就见一向比她晚回家的叶锦安正端坐在沙发上,旁边有一个行李箱。叶锦安看见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没有笑容,没有问好,氛围有些古怪。她开了一句玩笑,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叶锦安也没有反应。她奇怪,走到叶锦安面前,拉着他的手,问他怎么了。叶锦安不自然地抽回手,眨了眨眼睛,神情严肃地告诉她,他爱上了别的女孩,要搬到那个女孩家里住。现在,正式向她提出分手。
叶锦安不是开玩笑。他也没有开这种玩笑的习惯。他如此郑重、严肃地通知苏真真,就是为了干净利落地将感情问题处理好,而不是让感情变得像融化的糖一样,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对于苏真真来说,叶锦安突然冒出的这一句话,蕴含着山崩地裂的能量。她仿若置身强震的中心,顿感天旋地转起来,差点摔倒在地。还好,她是蹲着的 。她的手一下子撑住地面,稳住身形,然后,用仅剩不多的力气将自己搬运上了沙发。她的脑海中冒出无数个问号,为什么如此突然。她回想起来,之前不是没有预兆,而是有很多疑点。叶锦安自从对她的消费习惯挑刺以来,态度就变得有些冷淡,不如从前那样对她呵护有加,而且经常加班到很晚。她自己忙于工作,也疏于多想,认为不过是相处过程中产生的小问题而已,也诚心接受了对方的意见,并且改正。她一直相信,只要两人携手共进,便没什么困难是不可战胜的。此刻,她才明白,叶锦安很可能那时就已经移情别恋了。
但苏真真还是不愿相信叶锦安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她努力控制着情绪。那努力而又无助的模样,像一只颤抖的手试图安抚另一只发抖的手。
“…………很漂亮吗?明知道问这些于事无补,但苏真真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知道。
叶锦安摇摇头。
她对你……很好吗?
叶锦安点点头。
你爱她什么?
叶锦安不说话。
她是你同事?
叶锦安摇摇头。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叶锦安摇摇头。
她不上班?
叶锦安点点头。
那她的家庭条件一定很好吧?
叶锦安不说话。
你真的爱她?你是爱她家的钱吧?
像戴着面具表演的演员突然被好奇的观众扯下了面具,叶锦安有一丝慌张。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说:我爱她。因为她对我很好。比你对我好!叶锦安并不是一个擅于撒谎的人,说完,他的脸上就升起了一坨红晕,眼神也躲闪到了一边。他红着脸继续说,不过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肯定,我们在一起,我对你9分,你对我9分。我跟她在一起,我对她三分,她就对我十分。她确实比你对我好!
叶锦安的理由听上去无可辩驳。如果苏真真是中间立场,都会理解和支持他了。
你不诚实。这不是理由。是,我们没钱。可是没钱的日子我们也可以过。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力满足你的消费。在这座城市,我买不起房,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我感到很耻辱。他激动起来,勇敢承认自己就是被那个女孩的物质条件所吸引和打动,我依然爱你。可是她真的对我很好。今天,她带我去买了一套房,写了我的名字。我需要钱,需要更好的生活,比需要爱更迫切。
叶锦安觉得自己就像岸上的一条鱼,目前更需要的是水,而不是阳光或者无法提供水的爱。当别人给他提供大量的水,还有体贴、关怀、爱的时候,他心甘情愿抛弃过去的朋友和爱人,头也不回地跟着别人走。
你不要来破坏我的幸福,看在咱们相爱一场的份上,咱们好合好散。求你了,真真!
苏真真摇着头说:没有爱却指望靠婚姻变得富有,那才是耻辱。我没要求你现在就买房。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给你保证过,以后不会再大手大脚消费了。我们节约一点,努力几年,房、车、美好的生活都会有的。
叶锦安一言不发。
你不信吗?苏真真说着,把手腕上的镯子,脖子上的项链摘了下来,扔在垃圾桶里。
如果一件事让我感到了耻辱,逃离它却能变得富有,我觉得是好事。叶锦安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把垃圾桶里的项链和镯子捡起来,如果丢掉这些,会让你的经济变得更困难,我就反对你丢。
你看上的是她家的财产。万一哪天她不爱你了怎么办?
那也不是你操心的事情!叶锦安不愿就这个问题跟苏真真继续探讨下去。那样的话,事情就变了味,像同谋。我要走了!你保重!说完,他站起身,提起了行李箱。
我们五年的感情,你真的说走就走吗?
我不配得到你的爱。让我走吧!
不准走!苏真真紧咬着下唇,从后面抱住叶锦安的腰。仿佛只要她不松手,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苏真真的眼泪从紧闭着的双眼渗了出来。叶锦安想挣开,试了试,箍得像铁桶一般。
叶锦安无奈地说:我跟她已经领结婚证了。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钻进了苏真真的耳朵里,然后轰然炸开。她顿时懵了。叶锦安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话,从包里拿出来一本崭新的结婚证,打开,叶锦安和一个女孩的名字赫然映入她的眼帘,日期都是今天的。她抱着叶锦安的手渐渐松了,像是抱了属于别人的东西,有点不知所措。照片上的女孩胖乎乎的,正对着苏真真笑,眼睛里闪着沉浸在爱情中的光芒。苏真真呆呆地看着,心里憋屈得呼吸都难受。不用说,叶锦安瞒着她跟这个女孩交往,确实有不少时日了。现在才向她摊牌,他做事真是进退自如,万无一失啊!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叶锦安说:真真,你别怪我。虽然我们在一起多年,但是彼此都还是自由的。其实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遇见其他更适合你的结婚对象,你随时也可以转身离开的。我并不会认为你对我有所亏欠。
叶锦安这句话,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一下子堵住了苏真真涌到嘴边的千言万语。
苏真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个权利和自由,但是这个权利和自由一直没用过,现在作废了。她心里有些怨恨地想,早知道会被他抛弃,还不如先用掉那个权利呢!现在权利过期了,有点可惜。但真回到过去,苏真真又不会愿意使用那个权利的。即使对叶锦安的行为有所察觉,她也不忍心。在父母、学校、社会的教育下,她选择了人要诚信、正直、自尊、自爱的价值观,坚守着决不使用背叛这种感情中的核武器伤害另一半的原则。所以,像苏真真这种人,不论是在与朋友还是与恋人相处的过程中,一旦出卖她苏真真有利可图,就有很大概率被别人从后面扎上一刀。现在,她被对方使用核武器伤害了,她能想到的最狠的反击就是以后再也不要想他,再也不要理他,再也不要在乎他。但真实的情况是,对方并不会被她的反击伤害到,哪怕是一点点皮毛。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自己心如刀绞,眼泪像坏了开关的水龙头,滴滴哒哒个不停,人家一下楼就拥着开漂亮小车等候多时的新人言笑晏晏,你侬我侬。她的心像叶锦安做菜时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的鸡鸭鱼一样,冻得毫无生气。很冷!很痛!
2、美容院之行

苏真真失恋之后请了一周假。再回到公司上班的时候,发现公司出了大问题。
市场部总监带领一些人离职,另外成立了一家新公司,直接跟老公司形成业务上的全面竞争。技术部的安总也跟着离开了。安总给新公司搭建了新的网络商城平台。新公司用低价迅速挖走了老公司很多客户。剩下的客户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计划在跟老公司合作到期之后,也要转而投向新公司的怀抱。
面对一团糟的公司,赵希夷很是焦头烂额。不仅公司出问题,他的感情上也是麻烦不断。跟曾经的班花在一起生活之后他才知道,梦想跟现实生活中的鸡毛蒜皮绞到一起,是无穷无尽的苦恼和痛苦。有时候他也后悔,有些东西得到了,还不如没得到过呢!但他始终还没看明白的是,自己兜里那几个子儿,根本无力支撑班花的消费水准和胃口。虽然班花的美貌每年呈递减趋势,但她在物质上的欲望却是逐年上涨的。她在情绪最低落,境遇最糟糕的时候遇见了赵希夷。现在,赵希夷倾其所有持续给她输血,她手头便宽裕了很多。她健健身,练练瑜伽,再精心装扮了,仍然有几分姿色,还能在她瞧得上的,比赵希夷更有实力的男人们面前摇曳生香。看到男人们垂涎的眼神,听到那些男人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她又渐渐恢复了青春时期的信心,并暗暗长出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大的胃口。
赵希夷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头驴,他年少时的梦中情人骑驴找马计划中的驴。
苏真真听说了老板感情上的八卦,看着公司变得冷冷清清,心想,之前老板许诺的美好愿景恐怕是指望不上了,说不定哪天公司就得关门。新公司的老板允诺了职位和高薪邀请苏真真过去,被她拒绝了。苏真真不喜欢新公司的作风。即使没工作,她也不愿意去。就在她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的时候,接到了沈涵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沈涵,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声音温和甜美,语调热情激昂。
没想到钱原来这么好赚!沈涵说:美容院主要做女人的生意,主要客户是富婆、小三。轻松、安全,不用伺候男人。利用那些女人的爱美之心,很容易下单的。女人一旦进了美容院,不管多么理性,有多么强大的抵抗能力,我们都有千百种方法掏出她的钱。
沈涵说:有些虚荣心极强的低收入女人对美容院那可是真爱啊!我们有一个四十岁的客户,家庭年收入才十几万,今年在我们美容院的消费已超过10万了。
沈涵对她发出了热烈的邀请,真真,你来啊,我们合伙,我觉得你是个很靠谱的人,能力又强。你来,我们一起经营美容院。咱们携手打天下,成都美容业将会迎来新的两大巨头。
连续几天,沈涵长时间地给苏真真打电话。经过不断打探,得知苏真真有十多万存款,还有十来万额度的信用卡,沈涵说:你只出二十万,你管钱管人管经营,分红占80%。我要乘胜追击,再去开拓更大的市场,新开更多的美容院。
沈涵说:美容业制造了无数普通人发财的神话。你给人打工,永远无出头之日的。跟我一起合作吧……”
在沈涵的反复轰炸下,苏真真有些心动了。她想,自己虽然跟沈涵脾性观念不合,但跟钱没仇啊!先去体验看看再说,了解了解情况,回头再做决定。如果不合适就不做呗。拿定了主意,苏真真便答应了沈涵,约定了一个时间去她的美容院——琢琦美容养生spa会所。
美容院是奢华复古的欧洲宫廷式装修风格,富丽堂皇,华丽厚重。屋顶上挂着欧式大吊灯,大厅里摆着大皮沙发。灯光昏暗,香气袅袅,轻柔婉转的背景音乐若有若无。进得美容院后,没有外界的喧嚣,时光好似也变得舒缓起来,苏真真身心感到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松,之前困扰她的烦心事一瞬间变得如前尘往事般悠远。沈涵见她来了,满脸堆笑地过来牵她的手,大声地夸她的身材和模样还是那么迷人,夸她的项链和手镯漂亮极了,然后,放低了声调,讲私密悄悄话那样,说有她苏真真如此能干的精英加入后的美容院一定会财源滚滚。那般真诚的赞美,那般亲热的动作,那般热情洋溢的推心置腹,让苏真真怀疑以前认识的那个沈涵是假的,是别人故意扮成她的样子来败坏眼前这个沈涵的名声的。苏真真面对转变如此之大的沈涵,颇有些不适应,便说想先体验一下服务。趁此期间,她要做一做重新认识沈涵的心理建设。
沈涵热忱爽利地为她安排了一名娇俏伶俐的美容师,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服务。
苏真真跟着美容师小妹穿过曲折迂回的长廊,一路只有小地灯亮着,光线更加暗淡。然后,进入了一个雅致的小包间。
美容师小妹贴心周到,先帮助苏真真沐浴更衣。她像古时候皇宫里的丫鬟侍奉娘娘那样无微不至,让苏真真很不习惯;然后,她又用牛初乳给苏真真洗手洗脚。洗过的手脚变得滑滑的;小妹再给她的手脚去死皮,整个过程温柔细致;接下来是颈背部SPA,小妹将柠檬精油擦在苏真真颈部背部,然后推摩、擦摩、揉、按压、叩打。小妹的手法熟练柔和,力道适中,一边按摩还一边讲解人体经脉;再之后是面部美容,小妹先在苏真真脸上涂抹了一层刮痧乳,然后用水晶刮痧板在她脸上按摩,同时给她讲刮痧的作用,比如能提拉眼角,紧致面部等等。苏真真不知道是否真有那些作用,只觉得脸上凉凉滑滑的,感觉还不错。刮痧完后洗净,再敷上面膜;再然后是乳房保健,一双灵活柔滑的手伸向苏真真的胸部……她有些害羞,血涌到脸上,脸微微发烫,在昏暗的房间里,脸红了但是看不出来。小妹边用精油按摩她的乳房边告诉她哪里是丰胸穴,说丰胸穴与女性荷尔蒙分泌有密切的关系,按摩该穴位可以刺激乳腺,调整乳房形态,让胸部永远丰满,弹性十足,同时还可以美肤,一箭双雕。
小妹说:你不要不好意思。这没什么!你有的,我也有,而且我们还有更让你不好意思的项目呢!
苏真真想问那是什么,又怕别人笑话自己没见过世面。小妹倒是很健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苏真真不再难为情,安心享受着小妹的服务。恍恍惚惚,如置身于阳春三月的郊外,她闻到了空气中混杂着花草泥土的清香。细雨、花瓣轻轻地落在她的身上,鸟儿在春风中展开翅膀,鱼儿在倒映着云朵和蓝天的河里悠然畅游,自由自在,烦忧尽忘……
醒来时,美容师小妹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房间内温馨静谧。苏真真的肩颈、背部、脸部、胸部、手脚有一种别样的舒适惬意,血液循环好像都加快了,暖暖的,身心异常愉悦。
最后,沈涵带苏真真在美容院里逛了一圈,又从箱子里拿出进货单,对照着给客户的报价单让她看。沈涵说,美容院的前店长听说她想找个合伙人,就托之前的老板来说情,想加入,可她沈涵不喜欢她,想把这个机会给苏真真。因为苏真真的能力和人品才是她一直佩服的,以致于让曾经的她很是嫉妒。无情地揭露了自己的阴暗心理后,沈涵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还说正是因为之前对苏真真不够友好,才特别愧疚,所以才拒绝了前店长出四十万享有50%的分红的请求,宁愿只收苏真真二十万却让苏真真享有80%的分红。
沈涵这样毫不留情地批判自己,还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她,让苏真真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说:如果我真要来,那二十万块占25%分红就可以了。
沈涵说:你别跟我计较这个。听我的吧,谁叫我以前有眼无珠那样对你呢。我那是欠你的。只要你来,营业执照上面的负责人都会变更成你,一是为了让你方便管理及到政府相关部门办事,二是表示真正放权于你。
苏真真还是摇头。
沈涵没理会,转了话题,说:你看,美容院利润有多大。精油、葡萄籽油10块钱左右一公斤。每个客人保养一次身体成本只花几分钱。
苏真真瞪大了眼睛!
沈涵说:这些定价五六千的产品套餐,在美博展拿货才几十块钱。
苏真真的嘴不自觉就形成了一个惊叹的形状。
沈涵说:这些都是商业秘密,如果不是因为你要加入,可不敢告诉你啊!
沈涵一副诚恳真挚、毫无保留的样子,让苏真真觉得自己如果还找理由推辞合伙,就是不识好歹,就是打探了别人商业秘密的小偷,是辜负朋友信任的人了。
3、合伙陷阱

就在苏真真办离职手续,交接工作的时候,接到了张俊洋的电话。
马基被捕之事,给张俊洋造成了很大的怨念。他年薪百万的梦想像被重锤击打的玻璃一样破碎了。庆幸的是,他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带领的团队的业绩一直处于公司前茅,各种收入加起来还是非常可观。他算了一下,照此下去,将团队人员扩充一倍,年收入还是有机会破百万的。
除去管理团队和跟踪维护大客户之外,张俊洋花了很多精力四处寻觅聪明能干的业务人员。他从何明诚那里得知,苏真真去了别的公司,便有心将苏真真招至麾下。
张俊洋说:你现在哪里工作?要不到我这里来,我这边还不错。
苏真真说:来不了。我正办离职,打算跟沈涵合伙一起做美容院。
张俊洋说:什么?
苏真真说:我今天晚上就要跟沈涵签合同了。她让我跟她一起开美容院。
张俊洋说:什么???
苏真真说:她前些天天天给我打电话,给了我很优厚的条件,让我出二十万占80%的股份和分红。我已经答应她了。
张俊洋说:“……”
苏真真问:你说什么?
张俊洋那边半天没吭声。苏真真还以为电话信号不好,喂喂喂了几声,又明显听见张俊洋喘粗气的声音。苏真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张俊洋在那边叹气骂道:狗日的沈涵!
张俊洋立马约苏真真在一家茶楼碰头。他问了苏真真很多关于沈涵的情况之后,打算给苏真真讲一个贷款客户的事情。这时,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带着一阵香风从他们的茶座旁边走过,嘴里还讨论着什么。张俊洋的眼睛目送着那几个姑娘进了一个麻将包间。张俊洋见苏真真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说:不要看她们长得漂亮,其实没有一点内涵。听她们谈美容贷和男人就知道,她们只想东食西宿,或者只想当小三捡胜利果实,没有一点儿做贤妻良母的样子,没一点儿跟男人同甘共苦的决心。本来家庭底子薄,却为了那张脸和首饰打扮负债累累。这种懒惰虚荣的女人得过且过,挣点钱都花在吃喝玩乐和涂脂抹粉打扮上面了,是加杠杆过度的负资产,有毒,谁娶谁倒霉!
苏真真想到自己曾经也有一段时间沉浸在物质的诱惑之中,脸微微发烫起来。她说:人家又不要你娶!何况我又不贷款,对你的客户的事情也不关心。
张俊洋瞪了一眼,说:等你关心的时候就晚了。没管苏真真是否愿意听,他就自顾自讲起来。
那个客户之前应聘到一家健身房做管理。老板非常器重他,时常夸他,他也有些飘飘然。老板还开着豪车带他四处吃喝玩乐,酒醉金迷,给他营造出一种那家健身房非常赚钱的错觉。没上班多久,老板透露给他一个信息,说是急着投资一个大项目,打算把年利润超百万的健身房便宜转出去。他自己便着了魔一般,死活非拿下来不可。他用房子在银行做抵押贷款了50万,还借了点信用贷和网贷。老板把营业执照上的法人换成了他。他接手才两个月就经营不下去了,别说交房租发工资,水电费都交不起。那个客户本想赚钱,结果中了人家圈套。现在所有贷款全部逾期,不仅房子被查封,还背了一身的债。而那个老板,除了收他的转让费,还搞了一次办健身卡的优惠促销活动,合理合法地卷走了超过200万。
张俊洋说:根据沈涵的表现,我敢说沈涵是百分之百被骗了。不然,谁会刚接手不久,就把有丰厚利润的赚钱机器那么便宜地分享给别人,还三番五次地请求你。即使换成你苏真真,可能吗?即使真的要分享,她身边那么多熟人,为什么不找他们,偏要找你这个关系一直都不好的。所以,真相应该是,沈涵的熟人知道她的情况,不会接手,还有就是沈涵本来一直看不惯你,正好拉你当替死鬼,让你一辈子无法翻身。她会非常开心!
苏真真听得脊背发凉,但是仍然不愿意相信沈涵是在骗她。她说:不可能,沈涵不可能那么对我!在苏真真看来,如今的沈涵热情又温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这么大的陷阱挂上钩。
张俊洋心想:沈涵选择苏真真去送死还是很有眼力的。这个傻女人听了别人被骗的案例还对沈涵抱着希望,不上当没天理啊!他让苏真真不要烦他的啰嗦:每个人都有两套信用体系,一套来自于金融机构,一套来自社会交往中的熟人。在金融机构信用好的人可以拿到贷款,在熟人那里信用好的人也可以借到钱。但是这两套信用体系,对白户是没办法的。有些贷款人员专门将那些不懂金融的白户包装之后套取银行资金,然后跟白户五五分账。银行找白户还钱时,发现白户基本上都是没资产没出路没希望的底层人员。有些骗子也是利用这个漏洞。熟人那里他已经是黑户了,为了骗到钱,就不断地通过各种途径去结交更多潜在的冤大头,美名其曰喜欢交朋友。在陌生人那里,骗子就变成了白户。
张俊洋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继续讲道:他们这个诈骗团伙,设计的圈套还是针对陌生人,但骗术有升级。他们挑选的被骗对象有一些共同点:一是在成都有房的外地人。沈涵和我公司那个客户一样,都不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因为本地的成都人万一有黑道白道的关系,他们风险就会变大。没房的人手里大概率也没多少钱,同样被骗一次,金额会大打折扣,因此骗子看不上。二是他们不是通过社交活动去认识陌生人,而是通过招聘。骗子以老板的身份认识员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降维打击效果。他们精心给员工画一个大饼。员工一旦被老板的实力迷惑,伸出头去吃,脖子就被套住了!
苏真真说:你又没证据!光靠猜,就敢肯定沈涵是被他们骗了?然后她又来骗我?
张俊洋说:肯定!她不可能对你那么好!我奉劝你,不是知根知底,极其靠谱的人,最好不要有签字、借钱、投资这些行为,否则,很可能就是一个陷阱在等你。金融机构与人打交道的时候,会在用户申请贷款时对用户以往的信用进行查询,在用户使用贷款的过程中还会时不时抽查。一旦骗取了银行的贷款没有还上,那永远都只能在黑名单中躺着,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人和人打交道也一样,时间在变,信用也需要更新。很多年前的骗子,现在大概率不会是个诚实的人。很多年前诚实可靠的人,现在也可能已经是个骗子。更何况沈涵,从来就没诚实可靠过。
苏真真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贴心热络的沈涵会这么对自己。
见苏真真还有疑虑,对沈涵抱有幻想。张俊洋犹豫再三,决定约沈涵过来,当面拆穿她的把戏。他拨通了沈涵的电话。沈涵一听张俊洋请她喝茶,立马就屁颠屁颠赶了过来。她一落座,就兴高采烈地说:你一个人喝茶时想起我,是还没谈对象吧?终于想起考虑我了?
张俊洋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我理想的女人,一定是一个贤妻良母。潜台词像一把刀,稳准狠地捅在了满面笑容的沈涵身上。
沈涵愣了愣,讪笑道:你一个渣男,你也配?
张俊洋冷冷地说:我以前是不配,因为以前不懂事,跟一些贱货上过床。以后,我也可以改的。
第六感告诉沈涵,今天的张俊洋很不对劲。她死死盯着张俊洋的脸,希望能从上面找到答案。张俊洋也不兜圈子,直接揭开了谜底。他连珠炮一样问了一串问题。
你的美容院前不久是不是搞活动收过一大笔客户预存款?
你的美容院是不是经营上出现了危机?
你是不是找到苏真真要把美容院的法人过户给她,让她成为替死鬼,你就可以完全撇清责任?
……
沈涵很吃惊,但没有慌张。她的眼睛像摄像机一样盯着张俊洋的脸,一丝不漏地抓取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然后将这些变化传送到大脑分析。难道苏真真告诉他了?她一边思考,一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说:我的美容院经营得很不错。那天苏真真找到我,想跟我合伙。不错,我是当老板了,是赚到了钱,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说完,她还笑笑,意思是,你不要听信外面的胡说八道。
张俊洋说:你说得我都羡慕你了。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三有青年。
沈涵说:有房有车有事业?
张俊洋一脸鄙夷和嘲笑,说:有这么厚的脸皮,有这么黑的屁眼儿,有这么毒辣的想法。
沈涵拉下了脸,说:张俊洋,你今天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张俊洋说:是。我是存心跟你过不去。顺便通知你,苏真真不会跟你合作了。
沈涵没想到张俊洋今天请她来的目的是要破坏她的计划,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她的嘴里仍没有软话:不合作就不合作。谁稀罕!她要是想合作,我还不干了呢!言毕,站起身作势要走。
张俊洋没想到沈涵这么爽快,心下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他很快否定了。刚才沈涵还撒谎说是苏真真主动找的她。这个女人的谎话比茶杯里的茶叶还要多!
沈涵站起身并没离开。她说:我马上给苏真真打电话,让她今天晚上别到我那里签合同了。
张俊洋说:你不用打,我会转告她的。
沈涵审视着张俊洋的脸,玩味着他说的话,心想,怎么半路就杀出个程咬金?她不甘心:你真的要拦着苏真真?你是在挡她的财路!
张俊洋表示,这条财路他挡定了。
沈涵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张俊洋说:你是在说我断了你的财路吧?
沈涵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虽然转身的姿态果断决然,但她的心里却是一片灰暗,了无生机。她恨这个世界,恨张俊洋,恨霍珎康,恨李檀,恨罗刹女,恨那个扮富婆的刘太太,还有,恨苏真真。回想这一切,真不敢相信会是一个圈套。明明是她费劲心思抓住了一个高富帅的男朋友;明明是她讨好男朋友才找来富婆充值三十万;明明是她斗智斗勇战胜了罗副店长,四处筹钱盘下了美容院;为什么战胜了这一切困难没走上阳光大道,却走进了霍老板给她布置的一个大陷阱?一群猎人把她当猎物,可笑的是,她还以为是自身的能力和魅力征服了他们。在李檀、刘太太等一干人的怂恿下,自己喜滋滋地签了合同,也没察觉霍老板在合同里布置了那么多陷阱。都怪自己江湖经验浅,还以为把名字换到营业执照上面是大权在握的象征,结果成了背锅侠。霍老板从别人手里接过的濒临倒闭的美容院,几个月之后转给她,轻松卷走了两百多万。那次搞的大型促销活动严重透支了未来的收入,眼前,美容院收入太少,拖欠员工工资都好几天了。公司答应的送一年房租也成了空话。房东开始催房租。水电费都得靠刷余额已不多的信用卡来交。好不容易找到苏真真来当法人,她沈涵就可以脱身,而且多少挽回一点点损失。现在,这个希望也被人打碎了。她浑浑噩噩地走到茶楼门口,还是不甘心,又折了回来。
回来的沈涵,脸和眼神都冷得可怕。
她的手指关节在桌面上大力敲着,质问张俊洋:你为什么要替苏真真出头?你究竟得了她什么好处?
张俊洋说:苏真真输不起。我不忍心看她跳进火坑。
你就忍心看我在火坑……”沈涵的嗓子有些哽咽,眼泪一下就跳出来了,成群结队的,在桌面上砸得粉碎,别人……都可以我,我为什么不能别人?
你骗别人我管不着,反正,张俊洋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能骗苏真真。
凭什么能别人就不能她?张俊洋对苏真真的爱护更是让沈涵不满,你是想跟她示好,让她报答你,跟你上床吧?
张俊洋压抑住愤怒,低沉地吼道:滚你妈的,沈涵!你以为苏真真像你?
沈涵实在不甘心,不服气——怎么会有人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救苏真真这个蠢货逃离火坑?而她沈涵,却做着美梦被一帮骗子推着掉了进去。那时,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她指着张俊洋鼻子的手都在抖。她咬牙切齿地说:本来我就要脱离苦海了,是你害了我!张俊洋,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张俊洋轻蔑地一笑,说:随时放马过来吧,沈涵。你要是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到时别后悔,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两个人的嗓门越来越大,茶楼里有很多人都往这边张望,沈涵毫不在意,把眼泪一抹,抬头,挑衅似地逐个盯回去。突然,她看见隔了几排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埋着头,耳朵暴露在低垂的长发外面,应该是全神贯注地在捕捉这边的对话。仔细辨认之后,那不是苏真真是谁?
沈涵径直走过去,抓住苏真真的头发拉起脸来,果然没错。她一巴掌就拍了下去,嘴里还骂道:不讲信用,骗子!苏真真还没回过神,沈涵已经大步跑了出去。
张俊洋气势汹汹地想追上去教训她,被苏真真拦了下来。
张俊洋说:看见了吧?在她眼中,你就该乖乖地被她骗,给她当替死鬼。当完后,她还不会给你一个好评。只会说,那个笨婆娘,活该!
苏真真摸着火辣辣的脸,说:没想到沈涵真地变成这样了。她这下可怎么办?可以去告她之前的那个老板吗?
张俊洋说:还不起就卖掉房子。卖掉房子还不够,就当老赖吧。还能怎么样?那老板一开始就抱着圈钱的目的来的,设圈套时各种准备都很充分,法人转移、合同陷阱,该做的都做好了,她根本没机会告赢。那些骗子这次扮演的是老板,下次说不定就变成了富二代,或者医生,或者老师,或者慈善家。在社会上行走,凡是遇到签字、掏钱的场合,必须擦亮自己的眼睛啊!
苏真真说:真为她可惜。她也是被人骗了,太可怜了。
张俊洋说:别为她担心!这个女人又蠢又坏又贱又毫无底线,在哪里摔倒就会从哪里爬起来。别人怎么摔倒她的,她也一定会怎么去摔倒其他人。好的学不会,坏的比谁都学得快。她很快会把这一招复制用到其他人身上的。下次再见时,很可能她比我们都过得好多了。
苏真真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张俊洋出手相救,她必然掉进火坑。以后的人生路,怕是凶多吉少了。她发自内心地感谢说:谢谢俊哥。
张俊洋说:说不定你只是她的A计划,她还有B计划C计划。即使这招她没玩转,她也可以去找有钱的老头子当小三。我很看好她,她有能力把小三这份职业干得风生水起的。
苏真真噙着眼泪说:谢谢你,俊哥。
张俊洋摇摇头,凝视着沈涵背影消失的方向,说:没有道德的女人没有天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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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9 17:5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1、前夫宴

宁燕最近诸事顺遂,心情欢畅。
之前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两件大事,像盘旋天空多年的两朵乌云,突然就被一阵大风给吹散了。一是给女儿寻觅一个好人家。钟嘉琪新谈的对象的家庭财富跟自家不相上下,且男方一家人知书识礼,家风清正。两个年轻人虽认识不久,但情投意合,相处甚好。她已跟对方父母约好,下周末将见面协商双方子女的订婚事宜;二是女儿守住家业的能力。就宁燕最近一段时间的感受,女儿为人处世突然长进了很多,对人对事的看法不再似往常那般稚嫩,已经懂得扒开纷乱繁杂事件中的重重迷雾,以人性为本, 以利益为基准去评判所见所闻,而不再是以意气和感情。比如:钟嘉琪谈起对象陶宛山时说,不管他学历有多高,家境有多优裕,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男人。我有美貌,家庭有财富,在此基础上,收敛脾气,再付出适量的情绪价值,如倾听、共情、夸赞、理解、支持、体贴、温柔等等,就能完全俘获他,不费什么力气。宁燕听了这番话后非常高兴,认为女儿基本上领悟了一个女人如何抓住优秀男人的精髓。她唯一不满意的一点,是女儿还经常陪姜雪去找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那个男人闲聊。姜雪喜欢就让姜雪去找,你瞎掺和什么呢?她希望女儿能在订婚之后,跟未婚夫之外的其他男人保持更恰当的距离。
为了让女儿更加熟悉酒水行业和公司业务,宁燕因公出差或外出学习也开始带着女儿。这一次,她带着女儿到重庆参加了一场为期三天的行业相关的会议。原本,她计划会议结束的当天就回成都,可早前,庄小莺就跟她定好了日期,说当天晚上在重庆解放碑一酒店有一个朋友聚会,让她会议结束之后务必参加。
宁燕问有什么朋友时,庄小莺还卖关子,只说关系很近。宁燕苦苦思索,记忆里与她和庄小莺都熟悉的关系近的,只有一个刘敏算得上。曾经,在就读的县中学里面,宁燕、刘敏、庄小莺,是年级上的三朵金花。三人关系也很好,住过同一个寝室,用过同一管牙膏、同一个脸盆、同一个暖水壶等等。毕业之后,刘敏和宁燕、庄小莺的来往就越来越少,直至后来彼此都不再通音信。难道是刘敏在重庆?她现在怎么样?跟自己比如何?会议结束之后,宁燕带着女儿兴冲冲地找到了庄小莺所说的酒店。
进包间之前,宁燕还补了一下妆,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已经预备好,等看见刘敏时,她要将他乡遇老友的喜极而泣这一出戏演绎得淋漓尽致,像点燃的烟花,完美释放出自己的美丽和热情。然而,当她进了包间之后,看清围桌而坐的那一群人时,顿时像被雷击了一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呆了。
包间里面有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钟嘉琪认得其中一个。她惊讶地叫了一声:爸!
宁燕看着这五张男人的脸,心里对庄小莺是恨之入骨。这是一次多么恶毒的聚会!这是一个多么恶毒的女人!她是怎么把这五个男人都骗到这一桌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究竟在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宁燕准备好的台词和表演,像被核武器轰炸的毫无准备的队伍,全军覆没。
这是五张她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根本不愿意再记起的脸。与这些脸有关的前尘往事,像是上辈子的经历,她早就刻意忘掉了。然而,在这五张脸面前,宁燕再次被捆绑着穿越回到了这些年一直极力回避的不堪回首的年轻时光。那些美丽时光里的她,充满了心酸、屈辱、无助、挣扎。那些年流过的眼泪,突然间又冲上了她的眼眶。她想后退,她想离开,去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待着,不要任何人看见,不要任何人打扰。
偌大的包间里,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齐刷刷地打在主角身上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宁燕,锁定这个后退着的,下一刻或许就会夺门而出的女人。她不断地后退着,想要逃离这痛苦的舞台,远离这些能剥去她身上生长多年的厚重铠甲的目光。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惊恐、无助、悲伤……她好像试图要说什么,但喉咙却被什么捏住了,嘴巴张了张,没有任何声音。
这五个男人的座位,是庄小莺精心排列过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把这五个平淡无奇的男人聚在一起,对宁燕有多么巨大的杀伤力。不论她宁燕今天多么风光,多么强势,当这五个男人同时出现时,她所有的坚强都会像豆腐渣大坝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一样瞬间被摧毁。她会在第一时间丢盔弃甲,逃之夭夭。今天,这五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以后肯定还会不断出现在她的梦里。庄小莺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一切如她所料。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午夜梦回时的女人,惊恐地、无助地、悲伤地哭泣。
宁燕退到了门边。现在,她只要一转身,就能逃离这令她窒息的房间。没有人叫她,没有人阻拦她。那五个男人都在努力打捞记忆中的那个宁燕,各自将记忆中的宁燕的片段拼接起来,跟眼前的这个宁燕对比。记忆中的那个宁燕有一张更美丽更年轻的脸,身子柔弱但性格倔强。眼前的这个宁燕,光鲜亮丽,服饰华贵,多么地光彩照人!
宁燕转过身,抓住门栓。只要推开门,走出去,她就不用再面对这令她痛苦悲哀的场面了。然而,那样的她就成了一个胆怯的逃兵。这么多年来,她以为已经彻底杀死了的柔弱,在这一刻,突然从过去的时光里伸出利爪,跨越重重岁月,牢牢抓住了此刻的她,重新俘虏了自以为坚韧刚强的她。柔弱驱使她用力,一点一点推开门。柔弱命令她跨出门去,奔跑,逃离,不要回头。从这扇门走出去,就是从不堪的过去走向强大的现在。走出去,所有人都能看见一个自信而美丽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长袖善舞,神采飞扬。
另一个声音在心里问她:
为什么要心虚?
为什么要逃跑?
难道你宁燕永远都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吗?
在那些有关过去的梦里,她从未变得强大过,每次都是在哭泣中惊醒。如果她今天逃跑了,在以后的梦里,在以后闲下来的悠长美好的时光里,一定还会不断地掉进这个场景里面,一次又一次经历伤口被剥开的痛苦。今天如此不堪的场面,是庄小莺险恶用心的成果,也是她宁燕跟过去做一个彻底了断的机会。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连希望都是虚无缥缈的,她不是一样杀出了一条路来!这些年独自闯荡的社会生活经验告诉她,战胜恐惧的唯一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有什么好怕的?越怕我宁燕越是要面对。
有什么好逃跑的?越想逃我宁燕越是要留下来。
风越大,我越是要迎风挺立!
她的心渐渐硬起来,变成了巨大的石头,风吹不动,恐惧也不动。一股力量从心底迸发出来,贯穿她的全身。不经意间,那种柔弱无力的恐惧感已然消失。
她睁大眼睛,逼着之前冲上来的眼泪滚回去。
她紧咬着牙关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
她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轻轻地试了试嗓子。
她想:来吧,让我们今生最后做一次了断!
2、那些年

众人看着转过身去,准备跨出门的宁燕,又慢慢转身回来。她的脸上已经收拾干净,像结冰的湖面,显得清寒、冷漠甚至有几分孤傲。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地走过来,动作生硬地拿过桌上的酒瓶,打开,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走到那个近70岁的面相穷苦的老男人面前,示意他把杯子递过来。她给他满上了酒。站在他面前,宁燕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来自农村的因为贫困和窘迫的生活条件才有的穷酸味道。
他颤巍巍地说:没想到!没想到死之前还能看到你一回。
他嘴里的牙齿七零八落,张嘴的瞬间,臭味扑面而来。崭新的蓝色条纹衬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很是格格不入。从他被阳光长期暴晒的脸和粗糙的洗不净污垢的手判断,他应该还是在山里种地。
她憋住呼吸,一仰头,杯底见空。她已经刻意忘掉了这个老男人的名字。她一直将跟他的事情,视为她成人的过程中,第一次巨大的屈辱。她一直将这段经历藏在记忆的最深处,从不去触摸。
这个老男人,是她高中毕业后,父母安排的附近村里的结婚对象。那一年,宁燕20岁,如花似玉的,却得不到应有的欣赏和珍惜,嫁给了40岁还在打光棍的他。只因他东拼西凑拿出了一笔对于当时人来说不菲的彩礼。
她也抗争过,不愿意嫁。如果要嫁,她宁愿嫁给学校里面喜欢她的男生——钟良。钟良也算是一表人才。她对钟良也动心过,可是因为钟良家里穷,根本拿不出什么彩礼。钟良那时还打算再复读考大学,本来他们是约好一起复读的,但宁燕的父母根本不让她再读了,能妥协让她读到高中毕业,已经胜过了附近好多人家。母亲身体不好,长期吃药,再加上她这些年念书,欠了周围人和亲戚朋友一大笔债。父母见她高中毕业了,一心只想让她嫁人。如果钟良考上大学,跟她在一起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最终,父亲的哀求,母亲的打骂,让她不得不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宁燕嫁给了这个老男人之后,白天要在地里辛苦劳作,晚上还要被这个男人折磨。他的臭嘴堵在她的嘴上,他的手指甲把她的隐私部位抠得生疼。 但她倔强得要死,始终没有让这个男人真正进入过自己的身体。即使他变着花样殴打,用巴掌扇她的脸,用拳头揍她的肚子,把烟锅烧烫后烙她的皮肤。
她怎么能够忘掉,怒火冲天的老男人将板凳狠狠地砸在她背上。她顿时晕厥过去,像青蛙一样趴在地上。苏醒时,老男人还在一脚一脚地踹她。
她怎么能够忘掉,兽欲大发的老男人发疯一样压住拼命挣扎的她,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咬她的脸和耳朵。她感觉脖子都快被掐断了,快窒息死亡了。那一次,她舌骨骨折,半个多月无法说话,无法正常吞咽。
庄小莺应该记得,那时候的宁燕身上满是伤痕,眼里总有泪花。
伤痛、屈辱,一直没能让宁燕屈服!但长期遭受家庭暴力,看不到希望的她选择了跳井自杀,被救上来时已是气若游丝。然后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那个宁燕宁愿死,也不让她男人上身。
老男人努力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也没能成功上自己女人的身,却被她的不要命折腾得心灰意冷。他想过要赌一口气,宁愿她死也不放过她。最终,为了减少损失,他选择了妥协。这个老男人在另一个男人愿意付给他之前出过的彩礼的一半时,跟她离了婚。
她离婚后,嫁给了坐老男人旁边这个跟她年龄相仿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宁燕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给他把酒斟满。他站起来跟她碰杯,说:谢谢你邀请我来游重庆。
这应该就是庄小莺的手段。那时候的庄小莺是宁燕捱过艰难时光里的唯一依靠,比父母暖心一千倍。庄小莺是城里人,经常带礼物到农村来看她,陪她,给她打气。她没去瞟一眼庄小莺。她知道,庄小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不知道庄小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已经明白,庄小莺今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她出丑。
她是以报恩的心理跟这个男人结合的,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但她始终不愿意怀孩子。这一点上面,她又显现出了宁死不从的固执。不管男人说多少好话,生多少闷气,她都不愿意生孩子。她心里不认为这个男人会是她的最终归宿,因此,也不愿意有一个孩子来牵绊。但男人还算好,虽然不体谅,却从不打骂她。
可是公婆没有好脸色。在他们看来,这个媳妇就是一只只知道吃却不知道下蛋的母鸡,是存心要让他们家绝后。
钟良复读两次都没考上大学,寻访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打猪草,准备煮猪食。从那次见面以后,她的心就跟随钟良飞走了。男人趴在她身上用力时,她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有所回应。她呆呆的,眼神空洞,大脑里满是钟良的影子。如果她宁燕这辈子要生孩子,宁愿跟钟良生。
面对一个在身下毫无反应的女人,多几次下来,男人也觉得无趣。男人知道他的女人的心从来就没属于过他。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山里的农村人,世世代代有几个人能心想事成地活着?他有一个长相标志的老婆,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她睡觉。只要有她的身子,就可慰劳他劳苦的生活。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发了善心,决定和宁燕离婚,给她自由。他背着父母悄悄跟宁燕去办了离婚手续。宁燕记得当时的兴奋,像笼子中的鸟,飞上了天空。你问她是否感激那个男人,她会摇摇头。在她心里,那个男人帮助过她,她也用黄花大闺女的身子报答他了。她认为彼此都没有什么亏欠。
她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跟他说一句话。
接下来的男人是钟良。钟良站起来,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
宁燕没接话。钟良说对不起,是因为今天不该来看她出丑吗?还是因为没能力给她好的生活,以致于让她一个女人为了生活得更好而不得不四处漂泊?她不在乎,也懒得去想,只是面无表情地将他的酒杯斟满。
她和钟良结婚后,钟良进了厂当工人,她在厂外面帮人守一个小卖部。那几年,她还是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每天坐在钟良的自行车后座上去上班,晚上再一起回到城郊的家。虽然公婆嫌弃她曾经嫁过两次,但钟良对她爱护有加。钟良说,要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1992年,他们的女儿钟嘉琪出生。她日夜劳碌,带孩子,做家务,上班。虽然钟良很努力地工作,但生活仍然很拮据,捉襟见肘。宁燕对这样看不到头的悲苦生活渐渐生出了怨气。同样是人,为什么那些长得不如她的女人可以有很多漂亮的衣服,昂贵的化妆品,而她宁燕每次进百货商场都只能对着价格标签干瞪眼。揽镜自赏时,她那颗高傲的心,完全无法接受镜中那张美丽的脸在穷苦中慢慢老去。但不管她多么不甘心,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大脚,将她踩在贫穷的泥坑中丝毫不得动弹。直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出现。
1995年,一个从重庆来的男人意外闯进了宁燕的生活。他嘴巴甜,出手大方。他带着宁燕吃了县城里最贵的火锅。在那之前,宁燕从没进过装修得那么漂亮的餐饮店,吃过那么贵的食物。在那之前,她只是从火锅店前面经过,闻到过那让人垂涎的麻辣香味。这个男人还在百货商场里给宁燕花大价钱买了两套衣服。宁燕领略到了穷苦生活的另一面。自从窥见了生活中的另外一种可能,宁燕的心再也不安于待在这个三省交界的小县城。
她开始不自觉地跟钟良使性子。这里看不惯,那里看不惯。这里吹毛求疵,那里鸡蛋里挑骨头。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不满意的时候,使性子是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当钟良发现她跟另外一个男人交往过密,关系暧昧之后,痛苦了很久,但还是选择了放手。
宁燕抛弃了丈夫和女儿,跟着这个男人到了重庆,以为从此是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吃不完的火锅。结果,这个贪图她美色的男人露出了真面目,一个好吃懒做的骗子,四处招摇撞骗讨生活。
宁燕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她不仅要工作,还得好生伺候这个骗子。她跟其他男人多说一句话,就会遭受到这个骗子的毒打。从小到大,宁燕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因此,每当她跟这个男人在言语上有冲撞,表现出不顺从时,男人便对她拳打脚踢,她也会反击。虽然力量上比不了,但她从没屈服过。即使男人将她压在地上,将她的头在地板上撞得血肉模糊,她嘴里都没停歇骂:死骗子!
骗子男人现在就站在宁燕面前,他说:无敌了婆娘,没想到你乌鸦变凤凰了。来,敬你一杯。
宁燕端着酒杯站在这个男人面前,又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有一回,她被这个男人疯狂地殴打,她也拿起酱油瓶猛砸这个男人的脑袋。最后,男人不见了。她躺在地板上,望着灯,汩汩地淌眼泪,手里的玻璃瓶子已经残破,地下满是玻璃渣子,满脸满手都是血,耳鸣好多天。
每次家暴之后,男人都会跑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鬼混,几天不见影子。宁燕在家里躺着养伤,靠自己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是隔壁的老夫妻可怜她,经常给躺床不起的她端茶送水。
隔壁的老夫妻是好人,鼓励她,让她跟那个骗子离婚。骗子叫嚣,宁燕用了他那么多钱,把钱还回来就离。为了顺利跟骗子离婚,隔壁老夫妻借给了她一笔在当时看来数目不菲的钱。
宁燕没地方住,又是隔壁老夫妻借钱给她租房子。
后来,那些钱根本没还过。老太太气得大骂:那个女人是个狐狸精,心肠歹毒!
街坊邻居从老太太口中,不仅知道了宁燕没还她家的钱,还用狐媚手段把她的男人——那个老头子哄骗到了床上。老头子鬼迷心窍一般,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卷走了,还逼着老太太离婚。女儿从国外赶回来劝都没用。毕竟,年轻女人充满活力,光洁紧致的肉体让他实在难以抗拒。最后,房子留给了老太太,老头子搬到租的房子,跟宁燕扯了结婚证。
老头子现有七十好几了吧。宁燕给他斟满了一杯酒。他说:燕儿,看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宁燕跟老头子离婚后,老头子厚着脸皮回到了前妻那里。虽然老太太经常骂老头子发昏,两年花光了一家人一辈子的积蓄,但还是重新接纳了老头子,凑合着一起过日子。
宁燕仰头干了杯中酒,环视了一圈,走到庄小莺身边。她仿若仙女从云端睥睨蝼蚁一般,高傲而冷漠地俯视着庄小莺,说出了进这个包间后的第一句话。
她说:成江呢?既然你本事这么大,这五个人都请来了,那成江怎么没请来?
庄小莺说:他死了。
怎么死的?
朝天门码头跳江。
什么时候?
你们离婚后的第二天。
……
庄小莺只几句话,就让众人看见了宁燕坚强背后的另一面。高冷的她如地震中豆腐渣建造的大楼,瞬间崩塌了。宁燕透过被不断涌现出的泪水模糊了的双眼,艰难辨别着障碍物,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包间。
3、没悬念的战争

一个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让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在宁燕看来,最让她无力的,应该是在她最美丽的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嫁给那些在她的择偶标准中被评为零分的男人。
她瞧不上他们,鄙夷他们。但她在那个时候,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她一路跌跌撞撞,满怀希望却又不断失望,在迷茫中、焦虑中、无助中,不得不屈服于命运,忍受那些年老的,残疾的,不爱的、被她视为过客的男人们亲吻她芳香的嘴唇,抚摸她花朵一样柔嫩多汁的身体。
为了变得强大,战胜那种无力感,拥有选择的自由,她花了很多年,辗转了多个男人,终于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拥有了让他人羡慕不已的财富。当她自以为不再柔弱的时候,那坚强的外壳,被知道她死穴的庄小莺轻轻一点,便支离破碎,不复完好。
朝天门码头的石阶上坐着一个神情呆滞的女人,在八月的晚风中,呆呆地望着江面。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朝天门,是个源源不断生产富翁的地方。人们开玩笑说,在朝天门,随便搬开一块石头下面都是钞票。宁燕第一次听到这句玩笑话,就上了心。对于钱的消息,她太敏感了。她日思夜想,要拥有很多很多的钱,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
她和离婚后到重庆来的庄小莺商量之后,便一起在朝天门市场上不断地溜达闲逛,寻找属于她们的机会。然后,宁燕从众多可能的人选中,瞄准了在市场上做批发生意的,比她大11岁的成江。
对付男人,30岁的宁燕已经颇有经验。一个有钱、英俊、个子还高的健康男人,摆在宁燕面前,她都不会去多看一眼。她明白,她的条件配不上人家。配不上的,多看一眼,心情就多糟糕一分。她能做的,就是去找一个她能驾驭掌控的男人。
成江的面相其实挺好,甚至算得上英俊,可惜有一只腿残疾,需要借助拐杖才能行走。身体上的缺陷让成江很自卑,他在30岁的时候才娶上一个哑巴媳妇。次年,哑巴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几番交谈之后,宁燕在心里给成江下了个结论:勤劳、有钱、自卑、心肠不坏。庄小莺也帮忙分析,作为一个生意人,成江有心眼,不笨。而他心眼不坏,宁燕就不至于吃亏遭罪。即使宁燕的行动失败了,也还可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成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成为了宁燕决定要攻破的堡垒。这座堡垒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那就是他从没有得到过一个漂亮女人的爱,从没有被异性热烈地追求过。当然,世界上很多普通人也一样,但是身体上有缺陷的人会遭受更多异样的眼光,他们比普通人更难得到漂亮英俊的异性的热烈追求。而且那还是1999年,女追男的事情还很稀缺。所以,把敌我形势分析清楚之后,从决定向堡垒发起攻击的第一天,胸有成竹的宁燕和庄小莺已经在谈笑中畅想高奏凯歌、开庆功宴的场面了。
那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战争。一个身体有缺陷的男人被一个漂亮女人主动追求,而且漂亮女人还说,不为钱,只是被你的坚强和对生活的热爱所感染,折服于你那不为俗人所欣赏的魅力和人品,不要你给她任何承诺和结果,只求在这短短的一生中,能有幸能跟你这样拥有独特魅力的男人开始一段无私的难忘的纯真的不含一点杂质的感情。把攻击伪装成爱的模样,是最容易让人束手就擒的。成江在宁燕温柔浅笑的风情中、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单纯爱恋不求任何回报的甜言蜜语中沦陷了,很快就缴械投降,坚持己见要给她名分。哑巴妻子流泪挽留,10岁儿子抱着腿苦苦地哀求,都不如那个认识不久的女人的一个笑容有魔力。他的身心从没有那么欢愉过。他得到了一个漂亮女人用语言和行动精心编织出来的真爱幻像。一具年轻美丽的异性躯体为他释放出来的野火一般的热情和疯狂,那是用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极乐。
成江说,燕儿,今生有你,就是让我马上死也心甘情愿,毫无遗憾了。
成江在宁燕的算计里,生活得像是在天堂。宁燕帮助他一起打理生意。那时候的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钱像潮水一样涌来。他们用装货的包包装钱,壹圆、伍圆、拾圆、伍拾圆、壹佰圆。两人回家数钱的时候经常数得打瞌睡,醒了又疯狂地云雨一番,以至于床上到处都是钱,经常一沓钱要数好几遍。
梦再美,终究是要醒的。那一天终于来了,在宁燕的精心设计下,成江虽有不甘,但还是遂了宁燕的愿。他扬了扬手里的离婚证问,如果我不是一个残疾人,你会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宁燕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点了点头。
如果成江身体健康,也是个英俊有型的男人。他能赚很多钱,对女人那么好,宁燕是愿意跟他一辈子的。但是,如果成江是那样的完美,从小到大就是众星捧月,前赴后继抛媚眼送秋波的女人会少吗?还轮得到她宁燕吗?她宁燕的手腕还能凑效吗?
宁燕又摇摇头,转过身,丢下背后的成江,独自离去。宁燕没有说再见,因为她的过去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一旦离开,就是永不再见。宁燕也不喜欢回头,过去的日子不堪回首,她只想向前看。她希望自己的每一个明天都比昨天更美好。
宁燕快刀斩乱麻一样斩断了除家人之外的所有的联系,离开了重庆。那些生命中的过客一样的男人,她没有回头再关注一眼。以至于成江第二天跳水的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她还一无所知。
宁燕坐在朝天门码头的石阶上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命,我只想要钱而已。
庄小莺还说,他的尸体一直没打捞起来,可能是被石头卡住或是被河沙埋了。
宁燕想:也许,他变成了一条鱼。
绿莹莹的嘉陵江和黄兮兮的长江在朝天门处相遇,一清一浊,汇合到一起之后,江面呈现出了一副阴阳水的自然奇观。之后,渐渐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清浊逐渐融为一体。融合后的江水声势益发浩荡,穿三峡,通江汉,一路奔流直到大海。江水流经的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两岸奇峰陡立、嵯峨连绵、景色清幽、烟云氤氲,如一条美不胜收的百里画廊。然对于过去数千年往来的船只而言,这段水路航道曲折,滩多水急,行舟惊险,沉没过数不清的金银,胆寒过不知多少归人。直至三峡大坝蓄水之后,这条世界上曾经最危险的内河航道,终于水平浪息。如今,船舶再驶过时,江宽水阔,如入平湖。那些让无数人丧命的险滩暗礁,从此深埋江底。但它们一直都在,从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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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 18:06: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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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呢  发表于 2024-3-5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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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5 17: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1 、仇与恨

庄小莺又消失了。这一次,连焦文彬也不见了。
宁燕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没联系上庄小莺母子。她心中对庄小莺充满了无法排解的怨恨。她恨啊!那些恨意,像铺天盖地的藏着惊雷和闪电的乌云,在树梢上面黑压压地翻滚着。恨意一天得不到化解,那乌云就横亘在心头上一天,不管风和日丽,不管阴晴圆缺,那乌云始终不肯化成雨回归大地;她怨啊!庄小莺不仅严重伤害了她,还顺带伤害了她的女儿。她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像从高处跌落的陶瓷罐子,摔得粉碎。从重庆回成都之后,女儿好长时间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怎么也没想通,究竟是自己哪一点没做好,才惹得庄小莺如此恶毒地对付她?她想当面质问庄小莺,是嫉妒?还是怪她帮助少了?还是没撮合钟嘉琪跟焦文彬在一起?还是其他什么?宁燕稍微闲下来一点儿,那些一直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就会在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来,像缺氧的鱼儿们不断地跳出水面。
除了自己的父亲,钟嘉琪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原来还有五任丈夫;在朝天门跳水的成江,是她母亲第六任丈夫;还有,成彪是成江的儿子。这些事实,对她来说,比烧红的烙铁烙胸口还要难受,比用屎尿涂脸还要羞耻。母亲给成彪家造成的伤害,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了她的心头。她多想回到妈妈做选择的那些时候,改变一些客观条件,或是改变妈妈的想法,帮助妈妈走上另一条路,即使人生会更艰难一些,但至少没有阴谋,没有伤害,没有羞耻。可惜,不管这些愿望有多么美好,多么善意,多么真诚,永远都只能是愿望。
姜雪突然离职了。钟嘉琪给她打电话,关心她以后的打算以及她跟成彪的进展。可电话那头的姜雪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她异常冷漠。钟嘉琪苦思良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成彪。
见到成彪之后,她第一句话是:你老早就知道我妈妈是谁?
成彪回答:你跟你妈妈很像,我第一次见你就猜到了。
钟嘉琪问:你老早就知道庄姨要针对我妈妈?
成彪回答:猜得出来。她第一次来找我,说是我爸爸的朋友,我就知道事情肯定不是她嘴上说的那样。
钟嘉琪说:庄姨恨我妈妈,你从来都不直说,只是不断的劝告我小心。
成彪叹了一口气,说:爱恨都像洪水,堵住这头,它又会流往那头。也许,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钟嘉琪说:他们现在不见了,是去了哪里?
成彪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钟嘉琪说:他们为什么会恨我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妈妈?
成彪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这些事没什么好奇心。
钟嘉琪说:你也恨我妈妈吗?
成彪点点头,说:我曾经恨过她。
他并不讳言,那个抢走他父亲的女人曾让他恨之入骨。后来,父亲跳水自杀。他日思夜想,恨不能亲手宰了那个狐狸精。他在父亲做批发生意的市场上去打听那个女人的下落。不知是谁随便提了一个地名——成都。他便固执地相信那个女人是躲到了成都。然后,那个少年杀气腾腾地离家出走了。他揣着刀子,从重庆赶到成都,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城市里四处寻访他心目中那个蛇蝎一般的女人,直至饿晕在马路边。
那一年,他十四岁。他以为自己没有晚年,没有中年,没有结婚的那一天。
十四岁,是他的风烛残年。
成都之行,他一无所获。从那以后,他的脸上长期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偶尔听见一个笑话,看见一件足以让人放声大笑的事,他的嘴角刚微微咧开,刚有要笑的迹象,心里马上就有一个声音谴责自己:不该笑,笑了就对不起爸爸。爸爸的仇还没报,哪里有资格笑呢?那时,他像一朵走错了季节的花,想趁着好天气绽放,才开了一点点,冰霜就突然袭来。于是,他重新闭紧嘴巴,任愁云恨雾重新布满年轻的脸庞。那股恨在他心中埋藏发酵多年,以至于他考大学都非成都不去。他发誓要找到那个女人,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成彪又摇摇头,说:如今已经不恨了。
面前的钟嘉琪,跟当年的他一样无辜,一样无助。
对你母亲的仇恨,曾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将我死死地压在山下。我曾经以为,唯一能从山下解脱出来的方式就是找到你母亲报仇。结果,历史拯救了我。我在历史中看到了万千种黑暗,我越来越爱眼前这星星点点的光明。那些历史中的人物见我被压在山下,都拿着铲子锄头来帮我。你知道吗?那些古今中外书上有名字的人,尧、舜、禹、姜子牙、周幽王、老子、亚里士多德、凯撒、商鞅、赵括、秦始皇、吕雉、曹操、武则天、杨贵妃、成吉思汗等等,数不尽的古人像蚂蚁群一样涌到我身边。他们一边给我讲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感想,一边挖压在我身上的土石,愚公移山一样,将那座仇恨的大山挖得一点儿渣都不剩。我从山底下出来以后,再也不恨谁了。
钟嘉琪对成彪始终保持着一种无来由的信任感。即使她知道成彪是母亲第六任丈夫的儿子之后,仍是如此。此刻,她完全相信成彪所说的每一个字。但她并不认为,成彪不恨了,就是原谅了,就能当那些事情从没发生过。她说:是我妈对不起你们家。我代她向你们家道歉。
成彪说:不必了!
钟嘉琪说:对不起,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们家。
成彪说:不必了!
钟嘉琪神色固执:你可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可以原谅我妈妈。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所有要求,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你。
看钟嘉琪的意思,成彪不提要求,这事就永远没完没了。他思索了片刻,说他想提三个要求,但又担心钟嘉琪做不到。
钟嘉琪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做不到?我保证做到!
成彪说: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大家也没必要再见面了。
钟嘉琪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成彪的语调一如往常的平缓清和。他说:第一,你别再为你妈妈的事情感到抱歉,别再把什么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的我并不觉得你妈妈对我们家有什么亏欠。那都是我爸爸的选择。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钟嘉琪的眼睛湿润了。
第二,永远记住:不要做一个没有力量的好人!古往今来,权财色都是被围猎的对象。你占了两条,注定有很多明枪暗箭冲着你来。如果你缺乏驾驭财色的能力,未来很难说会如何被人算计。你要保护好自己!
钟嘉琪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忍住眼泪,咬着牙关使劲点头。
第三,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成彪说完,转身便走。
钟嘉琪想叫住他,突然想起刚答应过他的话,眼泪夺眶而出。成彪如此决绝地想消失在她的世界,临走前却又殷殷关切,谆谆嘱托。她的生命里,从此便少了一位良师益友。泪水在她的脸上恣意横淌,直到那个人影完全消失在她模糊的视线当中。
直到风和夜色将她送回那大而冷清的家!
2、老谋深算

那一场晚宴,庄小莺曾极力邀请成彪代表他那过世的父亲参加。
在庄小莺的计划中,不管成彪是否参加,都会发挥出他作为一枚被精心布置的棋子的作用。但她还是想试探一下成彪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一直没能看透成彪对宁燕的真实态度。结果,她发出了邀请之后,成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庄小莺问:你不想怎么样吗?比如说,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为你爸爸报仇?
成彪说:你所说的父仇,像一座大山,曾经把我压得喘不过气,很多年都无法动弹。我后来想明白了。爸爸要抛弃我和妈妈,那是我爸爸的选择,跟那个女人无关。
庄小莺说:你爸爸的死确实是那个女人造成的。你的人生轨迹和性格也因此大变。一直很难看见你特别高兴的样子。很明显,你并没有放下。你否认不了的。
成彪说:有的人开心,需要用江山作代价;有的人开心,需要用黄金来铺路;而我的开心,只要从仇恨里解脱出来就行。我喜欢现在这种没有大悲大喜的日子。我好不容易从父仇那座山下爬出来。你现在来劝我,是想让我重新被山压着吗?
庄小莺: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难道不该恨她?
成彪说:如果要恨,也该恨我父亲。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和丈夫,抛弃了我和母亲。但是又何必去恨呢?我觉得心里没有仇恨才是好,现在我看这个世界感觉真是太美好了。从仇恨那座大山下面出来,我的脚步是如此轻松愉快。心中充满仇恨的日子,哪有今天这般洒脱快乐?
成彪受够了恨的牢笼。他的整个青春期,都因此过得极其灰暗苦涩。他恨那个勾引他父亲的女人,也恨抛妻弃子的父亲。直到大学时某一天的静思中,一位古人一边铲他身上的土,一边问他:一套你从没做过的试卷,你有把握能拿满分吗?
他回:不能。试卷内容可以包罗万象以至无限,而我的认知极其有限。我无把握。
那位古人问:一条你从没走过的路,你敢保证能完美避开其中的陷阱,顺利度过沼泽,战胜凶猛的野兽、狡猾的强盗以及突然降临的灾害吗?
他回:不能。我没有那么大的智慧,也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我认为,世间无人敢狂妄地作出保证。
那位古人说:那你为什么要带着恨去指责你父亲做得不好的地方呢?他面对的是一套从没做过的试卷,一条从没走过的路,一颗永远看不透的心。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被别人当作了猎物。你学历史,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周围人苦心编织的罗网。如果有,那只能说织网的人还靠得不够近,织网的手法还不够隐秘和高超。
从那之后,成彪在心里与父亲取得了和解。
庄小莺说:她骗走了你爸爸绝大部分的钱。你却要宽容一个伤害了你们家庭的人?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做很高尚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成彪说:我没有以德报怨,我只是不想成为恨的奴隶。如果有人骗你伤害你,你躲都躲不掉怎么办?当然,一定要反击,狠狠地反击。但是,那是我父亲的选择,我没资格去指责。所以,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不要再提!
庄小莺讪讪而归。焦文彬提醒母亲说,要提防成彪走漏消息给钟嘉琪。
庄小莺说:你不应该担心别人怎么做,而是应该考虑自己怎么做。
对于儿子的担忧,庄小莺不是没有想到,而是胸有成竹。成彪老早就应该知道了钟嘉琪是谁。如果他要坏自己的事情,有很多种方法,而且也不用等到现在。因此,她坚信成彪是她同一阵营的,只是不知道成彪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站得更隐蔽而已。更何况,在庄小莺自己的算盘中,任何人破坏了她的计划,她都不担心。她只消将后面的计划重新调整一番即可。要对付一个人,方法跟河里的沙子一样多得无穷无尽,永远不用担心没了招数。
焦文彬摇头叹息说:轻仇者,必寡恩。成彪这个人,你对他再好,他也是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样子;你对他再差,他也不会为难你。可惜他没钱!否则,是一盘多么好吃的菜啊!
庄小莺不屑地瞅了瞅儿子,老谋深算地说:你还是太嫩了。成彪比我们想象的狡猾得多。他看似不介意,不计较,实际上是在故意演戏给我们看。他心里面有多脏多黑,你根本不知道。
母亲的一句话,好似醍醐灌顶,顿时让焦文彬觉得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
庄小莺说:你看他不计较的都是小事,或者是在法律范围内他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再看他对钟嘉琪,不冷不热,欲擒故纵。那摆明了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啊!只有彻底赢得了钟嘉琪的信任,才能让她完全无法提防。
焦文彬说:我还以为他对钟嘉琪毫无兴趣呢!
屁!庄小莺的声音中充满了鄙夷,我从不信他那一套,他说他心里没恨,就真没恨了?那是他没办法,干脆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那是在故意掩饰。不过,他这招也只能骗骗钟嘉琪这种嫩丫头而已,瞒不了我的!
妈妈口中的成彪的心机原来如此之深!焦文彬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家伙,我都差点被骗了。
庄小莺说:如果不是宁燕,成彪现在妥妥的富二代。他之前的女朋友离开他还不是因为他穷。他怎么可能真地不在乎他爸爸被卷走的那些钱?
焦文彬恍然大悟,说:确实,反正我是没见过不爱钱的人。
庄小莺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越是说得好听的人,你越是要重点提防。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十有八九都不靠谱。这可是无数人的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我以前也被这样的人陷害过。
即使在儿子面前,庄小莺都没好意思讲出真相。真相是她嘴里讲着仁义道德,然后陷害了别人。心里一个微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试图指出这一点时,庄小莺连忙打断了,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这是在教育儿子。不管真话假话,只要达到教育的目的即可。何必鸡蛋里挑骨头,挑剔那么多呢?
3、取消订婚

正在跟钟嘉琪约会的陶宛山,被母亲郑晓兰的一通紧急电话唤回了家。
起因是郑晓兰收到了一份不知是谁寄送的关于宁燕的背景资料。这份资料的内容匪夷所思,令人震惊。原计划明天郑晓兰就要跟宁燕正式商讨子女的订婚事宜了。现在,这份资料带着挑拨离间的用意突然出现。郑晓兰深感事关重大,跟丈夫陶勇一合计,决定连夜就此事召开一次家庭座谈会。
陶宛山匆匆忙忙赶回家,遵照母亲的吩咐,浏览完宁燕的背景资料。他神情凝重,抬起头来,不解地问:这算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里?
负责主持会议的郑晓兰宣布,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讨论资料的真假问题。
陶宛山的手上还残留着钟嘉琪手上的香味。他首先发表看法,说:我不相信她妈是这么狠毒的女人,看上去挺和善的。
郑晓兰说:如果是假的,谁会无聊到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编造谣言?我看她就是一个水性杨花还心肠恶毒的女人。她平常很少说出如此难听的话,而且那还是未来的亲家。现在资料的真实性还没确定,她就盖棺定论一样恶语评价别人。她如此不严谨,让陶勇和陶宛山都吃了一惊。
郑晓兰气定神闲,任由丈夫儿子大眼瞪小眼。
父子俩哪知道,郑晓兰虽然认同钟嘉琪,但对宁燕,始终持保留意见。说起来,男人是很难懂这种女人之间的微妙感受的。在普通人堆里,宁燕很抢其他女人的风头。双方刚接触没多久,郑晓兰就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不管是喝咖啡还是吃饭,两人走在一起时,迎面而来的陌生男女的眼光大多都会忽略掉郑晓兰。就连她几十年的老朋友,在她面前都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夸宁燕模样好、气质好、身材好,对宁燕的魅力和能力赞不绝口。郑晓兰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她自认为魅力她也有,能力上一点儿也不比宁燕差。但一段时间下来,一点一滴的不舒服的感觉累积多了,她也不太好受。要说她心里没有一点波澜,那不可能。但聪明人懂得分寸和控制。所以,波澜再起,也始终只是波澜,而不是滔天巨浪。但当鹤立鸡群的鹤有了把柄在鸡手中的时候,鹤的美丽和出众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更深重的恨意。 所以,有这份资料在手,郑晓兰那样评价宁燕,也不算是毫无来由。
陶勇说:她本来也离婚多年,又精明能干,在商海中浮浮沉沉,经历肯定不会简单。
郑晓兰说:为了把钱占为己有,害死自己的男人,实在太可恶!靠欺骗和背叛自己的丈夫及抢夺别人的丈夫起家,最后还忘恩负义。虽然那些男人心甘情愿被她的手段诱惑,但她最基本的道德和良知都抛弃掉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了钱,她那么不要脸不要命,想必她是有办法把钱带进坟墓继续花?
郑晓兰一开口,便像是拎着大锤的粗汉子使足了劲儿狠砸花瓶中的玫瑰花,有些用力过猛的架势。相对来说,她丈夫和儿子显得要平和理性一些。
陶勇说:为了便宜二三十万买工抵房就勾引男人睡觉。她又不缺钱还会这样做,有点不敢相信。
陶宛山说:跟酒厂老板睡觉,跟代理商睡觉,跟员工睡觉,跟租客睡觉,跟女儿的男朋友睡觉,还包养小白脸,这睡得过来?编造谣言的人没有一点下限。
郑晓兰对两个大男人的说法都用摇头这个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周围熟人得知她未来的亲家,宁燕是离婚单身状态之后,有人意味深长地笑说,陶宛山这对象找得好,不仅找了一个漂亮老婆,还找了一个漂亮的妈。这话在郑晓兰的耳朵里,就有了些许怪异。她想当它是恭维话,但听上去又像是在丑化自己;她想当它是废话,但听上去又蕴意丰富,让人浮想联翩。她表面上一笑了之,毫不在意。但从那以后,郑晓兰心中,提防像子弹一样上了膛。她对陶勇明里暗里的关照升了级。两家人在一起吃过三次饭,陶勇多看了宁燕几眼,郑晓兰心里都记着数。有时候,她也寻思,根本没必要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但做不到啊,她脑子中那根绷紧的弦,松不下来了,总忍不住要去多想。男女私通苟且的事情,她在生意场上可见得多了。所以,她一直认为,一男一女只要有理由有时间相处,要让第三人做到放心,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像猫和老鼠,做到生殖隔离或世代冤家。但她又觉得,假若猫爱上了老鼠,将老鼠吃掉,让老鼠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那就变成了爱得更深沉的另一种表现,真正做到了合二为一,永不分离。所以,她觉得还是不妥。除非像鸟和鱼,一个在天,一个在水。也不行!天上的鸟可以到水里来吃鱼,鱼还可以亲吻鸟在水中的影子。那看来只有一个动物和一个植物才能放心。比如,骆驼和海草,一个在沙漠,一个在海里。两者永不相见,即使见了还不爱吃。嗯,这样就放心了。但也还不能完全放心,骆驼不喜欢吃海草,但还可以凑上去闻一闻。那还是算了!干脆两个都是垃圾,一个是碎玻璃,一个是烂树叶。一个扔这边的垃圾箱,一个扔那边的垃圾箱。随你们怎么有贼心有贼胆也翻不起浪了。这样,她才能真正不再起疑。陶勇和宁燕单独相处都还不曾有过,但在郑晓兰的想象世界里,他们两个已经变成了两块垃圾。在她的世界里,她就是那么霸道,就是那么蛮横不讲道理。儿子谈一场恋爱,郑晓兰也像是回到了患得患失的青春时期。她那丰富的想象力被激活了,像苏醒的火山重新喷发起来,还喷出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会议第一个议题的结果是:陶宛山认为资料中很多内容肯定是主观猜测毫无依据的,最多有10%的内容是真的;陶勇的看法是五五开,一半真实,一半虚假;郑晓兰却认为可信度至少有95%。三个人虽然各执己见,但却一致认为,这里面的内容一定是宁燕身边关系很近的人提供的。不然,宁燕的家庭情况,从小到大的事迹,关系不是特别近的人也无从得知。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做?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对宁燕一定有着刻骨的仇恨。
会议的第二个议题是:这个亲家还结不结?
陶宛山认为第二个议题就是多此一举,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份来路不明的资料就推掉一门婚姻,给对方一家人造成伤害。
郑晓兰却感谢寄送资料的人,说:择婿观头角,娶女访幽贞。选夫婿娶妻子不一定要看家境穷富或者相貌,最重要的是看男的有没有才华,女的有没有节操。幸好知道了她们家的事迹。如果我们被蒙在鼓里,这种家风不好的媳妇也就进了我们家了。世界上好多悲剧都是从蒙骗开始的。你以为对方是善良纯洁的,结果别人却是心思不正,包藏祸心的。
陶宛山说:不管你怎么认为,至少我觉得钟嘉琪不是那种人。
郑晓兰说:小鸡都是跟着老母鸡的步伐跑的,有样学样。陶医生,你说一句。你儿子被漂亮姑娘把魂都迷掉了。男人总是会因为女人的美貌而忽略背后的危险,即使是自己的儿子都这样。郑晓兰觉得说服儿子需要一个帮手。
正在仔细聆听正反辩方理由的陶勇推了推眼镜,说:很多漂亮的蘑菇看起来是很好看,但吃下去会死人。当然,我不是说钟嘉琪就是漂亮蘑菇。她这个人怎么样,我们还要再考察才知道。
陶宛山说:那就再考察考察再说。
郑晓兰说:外貌易逝,品性长存。漂亮女人如果要害男人,男人们会排着队心甘情愿被害的。我看你就有被害的潜力,儿子。找对象,必须先看丈母娘,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不认为还有考察的必要。
陶宛山心想,我才摸到钟嘉琪的手啊!他不赞同母亲的说辞: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就凭这么一份来路不明的资料?
陶勇提出一个建议,明天把这份资料当面拿给宁燕看,问问她,看她怎么说?
郑晓兰反驳道:是你,你会承认?
陶宛山说:即使是真的,我觉得也不能因为这份资料就否决婚姻。马上就要订婚了!而且她妈是她妈,她是她,这是两个人。我娶的是她,又不是她妈。
郑晓兰说:娶妻当娶贤。家风不好,人品也会遗传的。近墨者黑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陶宛山说:我觉得钟嘉琪不是那种人。
陶勇说:好女人旺三代,坏女人毁一生。如果一个人的心思可以被看出来,那这个世界上的骗子就没办法生存了。见妻子的语气和态度像北风一样猛烈而强劲,作为一个见风使舵多年的熟手,他开始试着转向了。
郑晓兰苦口婆心地说:儿子,你还是太年轻,即使你弄懂了相对论,懂得造原子弹,但还是不懂这世间的人心险恶。
陶宛山很委屈:反正我是这种感觉!
见儿子还执迷不悟,郑晓兰口气变了:正经人家谁敢找这种家风不好的?当然,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世界上也总有人不信邪的,但那是无知者无畏。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说不定哪天就是暴风骤雨。如果另一半人品不靠谱,一旦有什么变故,对方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家风好人品好的才会同舟共济,互相扶持。这就是区别!
陶勇也举手赞成:你说得对,人品才是最关键的,那些选另一半只重视利益的,基本上都是黑吃黑的心态,就看谁更狡猾更狠得下心。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夫妻中有一个人有坏心,另一方基本上都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爸,这……”陶宛山感觉大势已去。
郑晓兰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做争论,手一挥,利落而凌厉,家风不好的女人坚决不能进我家门。让她去祸害别人家儿子吧!
你这样说,家风不好的人还怎么嫁,谁敢娶……”陶宛山悻悻地说。
两个喜欢撒谎的人在一起不会因为对方不诚实而伤心;两个喜欢挖鼻孔的人在一起不会因为对方行为不雅而难受;两个家风不正的人在一起不会因为对方没底线而觉得难以理解。你跟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在一起的结果,一定是你遭殃。当然,钟嘉琪最好的归宿是你这种涉世不深的人,因为你永远都是她的下饭菜。但是你要想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对象就不能选她。作为母亲,我是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往悬崖跳的。你应该找一个诚实、善良、家风好的女孩子,至于长相和家庭条件,过得去就行,一定不能凌驾于品德之上。
做出了取消订婚的决定之后,家庭会议自然就进入到了下一个议题:如何礼貌地拒绝这门亲事?
陶宛山情绪消极,手指在腿上毫无章法地随意敲着。随父母商量吧,反正他说的母亲也不认同。
在陶勇看来,拒绝是一门艺术。不能得罪别人,最好是让对方能主动打退堂鼓。他灵感一闪,有了主意:就说我儿子是同性恋,不能祸害了她家姑娘。
陶宛山哭笑不得:姜还是老的辣,坑儿子还得靠老爸!
郑晓兰摇摇头,否决了这个烂主意:我们就说儿子还小,不想结婚,他还没玩够,想过几年再结婚。
陶勇说:你儿子都30岁了,人家不会相信这个理由的。
郑晓兰说:你的理由人家真会信,但是我儿子名声就毁了。我要的就是她不信。
陶勇疑惑地看着妻子。
她肯定不信。如果她聪明,就会默默接受我们的理由,别问什么。如果她愚蠢,定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自己给自己找难受,那就不能怪我们当面给她难堪,我们就是看不上她家。
儿子和丈夫都没再表达意见。郑晓兰便一锤定音,宣布家庭会议取得圆满成功。儿子看上去不怎么开心,那不过是因为他还太年轻。她有信心,儿子迟早会感谢她这个当母亲的。她开公司多年,在社会上见识了太多恶毒劣质的垃圾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单纯可爱样子。她坚信,如果不是她的理智和强势,再加上火眼金睛,儿子的一生就毁了。想到自己亲手挽救了差点掉进陷阱的儿子,郑晓兰暗暗发誓要保重好身体,以后还要为孙子的终身大事把关。这个家因为她的付出充满了平安祥和,她的心里倍感宽慰和舒坦。
第二天,郑晓兰和陶勇跟宁燕碰面后,拿出了昨天夜里准备好的说辞。
宁燕面色喜庆,本是抱着商讨儿女婚事的心态来的,猛听得对方拒绝订婚,心中难以接受,脸上的笑容像墙上贴好的字被硬生生地撕了下来。对方的理由又显得那么牵强,像是小孩子在她面前耍了一通乱拳,晃得她头晕目眩。她定了定神,怀疑陶宛山是被更有钱更有权的女孩家庭选中了,所以对方见利忘义。她说:我感觉到了你们的不诚实。
陶勇和郑晓兰对视了一下。陶勇便兜兜转转地说起来。儿子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女朋友,会冷落了你家女儿;儿子还小,还不懂照顾人,现在结婚还是太早了;儿子看上去老实憨厚,实际上情感还没稳定,花花心思比较多……如果郑晓兰再不阻止,陶勇怕是要在宁燕面前把同性恋这顶帽子给儿子戴上了。
郑晓兰打断了陶勇的话,说:总归就是一句,宛山自卑。配不上你家姑娘。
陶勇补充说:他们两人缘分不够。很抱歉现在才通知你!你别生气!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你家的姑娘很优秀,一定有比我家宛山更好的人在等她。
宁燕一眼瞧穿这两口子的把戏。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东拉西扯的,分明就在掩盖真实的原因。她愈发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在她看来,对方实在是太不地道了,居然到了订婚环节才来后悔,这分明是欺骗自己跟女儿的感情啊!她真想找人来评评理,世界上怎么有这种平常标榜家风清正,实际上却无比势利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说:不用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请直说。你们不愿意结为亲家,我们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我就想知道真实的原因。
郑晓兰两口子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宁燕乘胜追击:在我印象中,你们一家人都很实诚。实诚的人没必要说谎,即使是善意的欺骗,也是你们人生中的污点。
郑晓兰见宁燕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劲儿越来越大,便决定不再给她留面子: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也不用遮遮掩掩。我们是知道了你的事情。你的事情!你的!!!考虑再三,我们还是决定让宛山重新再找一家身世清白的姑娘。家世清白!我们并不看重对方的财力权力社会地位什么的,我们更看重人品、家风。人品、家风!你还需要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人品,什么叫家风吗?
这话像突然而起的一阵龙卷风,把宁燕像渣滓一样给卷了进去。她没想到,自己的事儿怎么卷进了女儿的婚事中了。她愣愣地想,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这阵风,起得也太妖异了!
郑晓兰脸色语气都不饶人了:你还要不要问,我们知道了你的什么事情?
宁燕本能地想辩解:即使真的是我的原因,那也不能牵连孩子们的婚事啊!这是两码事。我的女儿没问题,完全配得上你家孩子。她还没来及回话。郑晓兰却又拿话当鞭子照她的脸抽起来:跟你说实话,我们不指望什么强强联合。我们就希望孩子可以平安快乐的过完一辈子,绝对不会随便找一个祸害。
宁燕听见对方把自己女儿形容成祸害,心中一急,差点一巴掌扇出去。谁比谁高尚呢?谁不想利用自身优势去获取更好的生活?有的利用力气,有的利用知识,有的利用关系,我利用我的美貌和心机,难道就不行吗?是,很多人都会嘲笑我,反复把婚姻当跳板。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我想知道,难道你结一次婚的就一定比我高尚吗?你们这些自以为有资格嘲笑我的女人只是比我命好,你们同样是把婚姻当跳板的。你们结婚一次,有的结婚两次就成功地成为了有钱女人。然后,你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别人的恭维,然后嘲笑我?我并不认为我比你们更应该被嘲笑。我没有错。我唯一的错是起点太低,见识太少,经历了六次婚姻才达到几百万的水平。如果老天重新给我一次机会,以我今天的见识,我第一次结婚就能抓住有权有钱的男人。很多很多的话涌到宁燕嘴边。它们像江边的鹅卵石一样地多和硬实。她真想抓起这些石头对着面前的女人的脑袋乱砸一通。但理智像高压锅的盖子紧紧地压住了她肚子里的火气。任由那些话把她憋得脸色涨红,胸闷,大口地喘粗气。
陶勇怕场面不好收拾,赶紧安慰道:你家姑娘很好的,人漂亮也懂事,肯定能找到比我们好很多的人家。
宁燕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怎么给女儿传达的婚事被退的消息。后来,宁燕在跟熟人解释女儿为什么跟未婚夫分手了时说:那孩子挺好,就是戴着一副眼镜,身体差了点儿。
别人还追问,她就不耐烦了:哎呀,具体原因你就别问了,我们也不方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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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8 19:02: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1、平安是福

让吴琴芳坐顺风车,何明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吴琴芳出院之后,不但不支付由何明诚垫付的医药费,还要求他赔偿十万元费用。何明诚咽不下这口气。可在了解了国内其它地方类似案例的判决之后,他吞针一般硬生生地把这口气咽了下去。经过多次协商,双方达成一致:何明诚负责全部医药费,额外再赔偿六万元。
何明诚为这事叹的气,足以刮一场令人心寒的北风。
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情开启了倒霉的机关,没过多久,另一桩倒霉的事情又从天而降了。
在何明诚客户的房子里,一个木工师傅的新徒弟不信邪,认为消防喷淋系统的喷头太小,不能灭火,非要测试一把,就用打火机去烤。才几秒钟,喷淋头上面的热敏玻璃管破裂,水就喷洒了出来,徒弟想用手去摁住。可水压力非常大,根本摁不住。他们四处找关水的阀门,没找到,以为消防水箱的水流完就会停,谁知道那是自动补水,源源不断喷洒了三四十分钟,最后是物业工作人员到消防水泵房关泵才停。
何明诚说:装修得差不多的房子基本报废,水还把周边和楼下邻居的精装房都淹了,搞得一塌糊涂,不知道会赔多少,恐怕这几个月都白干了。
周红英说:找那个徒弟赔,又不是你造成的。
田娅丽说:人都躲得不见了,现在人家只找装修公司。
何明诚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他感觉吃何首乌粉后好像并没有明显的效果。以前,周红英每天早晨将一小勺何首乌粉掺放在半碗五谷杂粮粉里,加上蜂蜜用水冲调成羹给他当早餐食用。出了吴琴芳和消防喷淋水淹房子的事情之后,周红英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些转变。在女儿嫁给何明诚之前,周红英曾找算命师傅给何明诚算过,算命师傅说他的八字天克地冲,一生不顺,是无福之人。如今,何明诚的倒霉事一件接一件,好像是在印证算命师傅的预言。周红英心里犯起了嘀咕:好不容易赚点钱,又出一档子事,看来他真是一个灾星!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大麻烦在等着他呢!想到自己整天好吃好喝伺候的是一个无福之人,周红英的态度便有些怠慢,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很多,也不再给何明诚调羹。何明诚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改成了上班路上随便买两个包子充饥。田娅丽发现了母亲态度的转变之后,本着照料好丈夫生活饮食的朴素愿望,坚持每天准时将粉调好,然后硬塞到丈夫手中。
自从何明诚照顾王强的生意之后,王强就经常往何明诚的办公室跑。每次他办事路过或在附近跑业务,忙完之后就一定要去何明诚那里坐坐。平常,很少有人拜访何明诚那么勤快,再加上王强经常在他面前骂吴琴芳,随时都是一副为他打抱不平的架势,让他心里热乎乎的。久而久之,他也喜欢跟王强谈心里话。
有一回,何明诚忙到下班的时候,发现王强躺在沙发睡着了。原来,王强下午来时给他打了招呼。他当时忙,就让王强坐坐,待会聊。谁知,后来他就把这事忘记了。他感到很抱歉,决定请王强吃饭。王强从不会拒绝别人做东的邀请,自然也很开心。
两人找了家餐馆坐下,等上菜时,两位尼姑走到了他们面前。矮个的尼姑塞了一张纸样的东西给何明诚,说:有缘人,送你一张平安符。
何明诚接过来看,是一张印刷很粗糙的纸,上面写有8个字:观音赐福,一生平安。
矮个尼姑说:这张平安符可以保你全家一年的平安。
何明诚说了声谢谢。以前,他从不随便收取别人的礼物。但今天不同,是出家人主动上来说跟他有缘,要送他平安符的。在大众眼中,出家人自带玄妙光环。何明诚平常也并不迷信,但最近的不顺,让他对能掌控命运的未知力量多少有一些讨好心理。大概是冥冥之中那股神秘的能够主宰命运的力量想要帮助他摆脱霉运缠身,故差遣使者来送平安。想到这一层,他心中暗喜,默默地许了一个愿:希望公司越来越壮大,财源如水滚滚来。
收了别人的平安符,也该回报些别人什么吧!何明诚正想着,一双手伸到了面前。
矮个尼姑说希望施主施舍一点香火钱。
问需要给多少。回答说500元。
何明诚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口中忍不住发出啧啧声,一边惊叹地说着这么多呀,一边拍拍口袋说没有现金。矮个尼姑拿出了支付宝和微信收款码。何明诚不妙的感觉更强烈了,但已经收了别人的礼物,又不好意思拒绝。你说这平安符吧,成本不超过一块钱,但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岂能按照常规价格来计算?如果真能保平安,那开价千金也是值的。他一边犹豫,一边拿起了手机准备扫码。正在这时,冯强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
冯强还把平安符抢过来,揉成一团,扔到了尼姑们的脚下。
两个尼姑也不恼。高个尼姑上前一步,合掌对冯强说:施主,佛祖保佑你一生平安。
冯强瞥了她一眼,说:我从不烧香拜佛也会平安,因为我做人做事问心无愧。
高个尼姑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灾祸时,再想要平安就晚了。
冯强有些恼怒,说:平安个鬼!神仙佛祖亲自站在我面前,也休想从我这里骗走一分钱。
高个尼姑毫无放弃的意思,说:这个平安符,可以避免你的血光之灾。
冯强厉声说:你龟儿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有血光之灾。
两个尼姑对视了一下,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冯强。
高个尼姑退后了一步,说:罪过罪过,你会后悔的。
冯强却笑了,说:看你们一脸淫相,分明就是假尼姑嘛。
两个尼姑闻言脸色大变。此时,餐馆服务员正把卤鸭脖、卤猪脚和啤酒端上桌来。
高个尼姑转头又对何明诚说:施主,你身上有三道光,跟别人不一样,你需要平安符。
何明诚望望冯强。冯强调笑道:你们还不走,是想啃我们的鸭脖和猪脚,然后我们啃你们的脖子和脚吗?
两个尼姑见冯强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自知再争取也讨不到香火钱,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两人嘴里咕哝着什么,讪讪地离开了。
冯强把手机递给还呆着的何明诚说:何老板你的脸太薄了,两个陌生人面前有什么拉不下脸。明知是骗子,给什么钱?
何明诚说:我看,也不一定。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她们不是骗子。
冯强得意地摧毁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他谈起了这种骗局的模式、骗局的目标人群、骗局失败被抓的后果等等。他告诉何明诚,这种借菩萨名义四处招摇撞骗的骗子,进了派出所也只是批评教育,没收行骗工具,惩罚力度很小。如果在农村,他们遇上你的步骤是先拿出本子,让你写下自己和家人的名字,并诱导你说出你家里的情况,写完之后才开始要香火钱。到你家之后他们会兼职算命,在你家长辈面前说出你告诉他们的。你的长辈就会相信他们能未卜先知。然后,他们就会说你的家人谁谁谁有灾殃,需要符咒化解,你家长辈就会赶紧给钱破财免灾。
冯强像是资深的从业人员,把骗子的门道讲得清清楚楚,让何明诚刮目相看。突然,冯强仔细盯着何明诚的脸,说:我知道为什么那两个骗子要找你了,你的气色确实不大好,前段时间我都有这种感觉,但是忘记了告诉你。
何明诚认为是心情不好及睡眠不好导致的。
冯强说:去看看医生。我觉得你比我最初认识你时黄了好多,是不是肝有问题?我上次遇见一个老板,得了肺癌,没多久就死了。有病早治总比拖着好。
何明诚说:医生有什么好看?我宁愿看美女。
冯强呵呵地笑起来:他们都说你严肃古板。其实我知道你很幽默,还是闷骚型的那种。
两个尼姑走到远处其他食客的桌前,跟那里的有缘人交流起来。冯强鄙视地说:那些女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装尼姑骗人。还不如充分挖掘一下自身优势,躺下赚钱。
何明诚往那边看了一眼,说:我没资格去嘲笑别人。如果我是一个女人,贫困交加的时候我是真可能去卖。
冯强笑得更欢了:你开玩笑都这么严肃沉重的样子。
尽管跟冯强打着哈哈,何明诚自身还是警觉起来。父亲是肝癌去世,临死那段时间肚子肿得老大,非常痛苦。最近,他右上腹痛过几次,休息之后有所缓解。每次痛的时候,他都刻意地不往大病的方向去想,只是在心中暗自祈祷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生病。不敢生病啊!自己哪有资格生病呢?生病的话,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万一是不治之症,以后妻子带着女儿过日子有多艰难,他都不敢去想。冯强说得没错,不能把小病拖成大病。想到这里,他打定了主意,要抽时间去医院一趟。
冯强将筷子放嘴里吮了吮,再用筷子在盘里翻菜。何明诚皱了皱眉,心想,这世界上吃饭没教养的人还真多。只见冯强先把菜翻开,挑出一片肉,掂掂,满意,夹走,不满意,放下,又夹起另一片肉,再掂掂……筷子上下飞舞,如此反复,桌上的几盘菜一会儿就被他挑挑拣拣了个遍。何明诚夹菜时,夹到啥是啥,哪怕夹住的是一块生姜或者一串花椒,也不会重新放入菜盘,而是把它夹起来扔掉,再去夹另一块菜。冯强吃得津津有味。何明诚却越吃越发愁,凡是冯强筷子翻过的地方,都被他列入了禁区。没多久,他便找不到可下筷的地方了。
你怎么不吃了?冯强停下筷子,问愣着的何明诚。
何明诚回过神来,说:我刚才突然想到了做环保现在应该很赚钱,现在空气污染、水污染、食品污染很严重。
冯强揶揄他:吃饭还关心国家大事,你这觉悟真高。
何明诚勉强自己做出一副笑脸,说:现在污染真的很严重。我在想是不是该转行。治污行业应该大有前景。
2、身体检查

何明诚挤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去看医生。
医生看了看何明诚的眼白,再简单问询了几句,直接给他开了一个单子,让他去缴费查血。何明诚问:是肝脏有问题吗?
医生迟疑了一下,大概在是在斟酌措辞。何明诚捕捉到了这个小小的细节,瞬间就被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医生说:还是先查个血吧!
排队、缴费、排队,抽血。采血的工作人员熟练地将针刺入他的肘部静脉。一管又一管暗红色的血液从皮肤黄染的他的身体里抽到了采血管中。那些身负使命的液体精灵将永远离开它们的兄弟姐妹,然后委托化验单带回他的身体状况信息。他默默祈祷着,望神灵垂怜,护佑他的身体不被疾病侵袭。
等待好消息的过程,像等待美丽的花儿开放;等待坏消息的过程,像等待万箭穿心;而消息不确定时,人的心就会在两种情况之间摇摆,好似阴晴不定的天气,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瓢泼大雨。
忐忑不安的何明诚拿到血液化验报告时,只扫了一眼,心就凉了半截。检查结果显示多项指标异常,有好几项高于正常值几倍甚至十多倍,比如丙氨酸氨基转移酶、胆红素的数值,高得离谱。那些离谱的数值,争先恐后跃入他的眼帘,比三伏天的阳光还要晃眼。他想去找医生帮忙解读一下检验报告。结果,之前的医生下班了,要想咨询其他医生,需要再挂号。可他已经跟客户约好要去装修工地现场,排队、挂号、排队、就医还得花不少时间,那样会迟到很久。愣了一会儿,他决定先在网上了解一下情况。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将异常指标的名称输入浏览器的搜索框。他渴望知道,那些异常指标究竟意味着什么。很快,大量的网络信息在关键字的号令下齐聚到他眼前。他仔细阅读着搜索出来的信息,发现异常指标全部跟肝的状况紧密相关。越看他的心越沉。网上有人说,指标高到这种程度,意味着肝脏损伤已经非常严重,用病入膏肓来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根据网上描述的症状,对照自己身体的表现——右上腹痛,皮肤眼白发黄、尿浓茶色、乏力、食欲不振……很多都能对应上。他眼前一阵发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赶紧稳住身形。作为一个大男人,他绝不容许自己突然倒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太丢脸了!他吃力地挪动着铅一样重的双脚,艰难地把身子拖到了一把椅子面前,缓缓转过身,再缓缓坐下。
他像是一袋被扔在椅子上的泥沙,身体紧贴着椅背,全身瘫软,眼神涣散。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来就是绝症?他觉得这个结论太不可思议了!不可能!思来想去,他开始怀疑化验报告。肯定是化验报告出了问题,他对自己说。他要重新再去抽血化验一次,或者去其他医院化验,很可能这家医院搞错了,他想。医院把化验结果搞错的情况必然存在,所以,他的检验报告一定是错误的!刹那间,他又有了力气,仿佛一条快渴死的鱼又回到了水中。他拿定主意,要去别的医院抽血化验一次。
第二天,他换了一家医院抽血检验,之前的异常指标仍然异常,数值虽稍有不同,但还是远超过正常范围。
他仍然不愿意相信。第三天,又换了一家医院,得到的化验结果仍然大同小异。
拿到第三份化验报告单的时候,他的力气突然消失了,像树叶上的露珠凭空消失在风和阳光里。偌大的一个人,如工作中突然断电的机器,只剩惯性作最后的运动。他摇摇晃晃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尽管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但那不过是面对强大敌军进攻时,意志中仍没有放下武器的一小撮顽强的抵抗份子。他的绝大部分理智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他感觉自己像被割掉的草,失去了根基,即将在烈日的暴晒下枯死了。想到自己居然会步父亲后尘,亡于同样的绝症,他陷入了一种再努力也无法改变宿命的悲伤之中。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生病?为什么我一生病就是绝症?
他在心里质问菩萨,却没有得到半句回答。他看见自己凑近了菩萨的耳朵嘶吼,宝相庄严的菩萨仍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心中的那个人变得异常凶狠,将菩萨捆绑起来,准备大刑伺候,菩萨却哈哈大笑起来。他丢下菩萨,眼泪花花地看着面前形色匆匆的人们。他连再挂号找医生看报告给治疗建议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怕听到医生告诉他通过网络得到的相同的结论——自己只有半年的生存期,或者更短。他不愿意面对,也不敢面对。只要没亲耳听到医生说出那两个字,他就可以装作没事一般,重新以一个正常人的面貌回到家里、公司里、客户面前。
接下来怎么办?他的心像深夜天边划过的流星,在无尽的黑暗空虚里坠落。网上的人说,如果普通人得了肝癌,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吃好喝好玩好,顺其自然。再好的药也治不好,不要再劳民伤财,祸及家人。父亲生命中最后那段日子痛苦又绝望的神情,也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如果选择治疗,后果很可能是人财两空,自己受尽痛苦撒手西去,留下一贫如洗的妻女在这个世界上艰难苟活;如果不治疗,生命的时光虽然短暂,但至少不给家人增加负担,自己也落个心安;如果家里有钱,毋庸置疑的,那肯定是要赌上一把。医生说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国内没办法就去国外,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过。可问题就在这里,缺钱啊!在这种绝症面前,家里的那点钱实在是杯水车薪。缺钱的人只能赢,输不起的。如果赌输掉,不光是输掉自己的性命,还把妻子女儿未来的生活搭了进去。自己辛辛苦苦活了一辈子人,不能给妻女留下些许钱财,却留下一屁股债,他就是做鬼也心有不甘。面对这场赌局,他没信心。换个说法,他有信心会输。
两相权衡之后,他的心渐渐凉了下去。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恢复了些气力,撑着扶手,慢慢地起身,慢慢地走出了医院。他看着街上的行人,马路上的汽车,各式各样的店面,树上的叶子,天上的云,它们还是以前一样,跟他没什么相干。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对人生还有美好期待的他了。
3、死却的心

何明诚顺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一片死寂。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文殊院外面的一条街道上。这里随处可见算命的大师。有些背着包主动招揽客户,有的摆着一个小招牌。从招牌上看,阴阳五行、奇门遁甲、周易八卦……他们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有生意的大师都在专心致志地给客人算卦。那没生意的,就把眼睛往路上睃,观察分析着一个又一个行人,然后用准备好的套话招呼被选中的对象。那熟练劲儿,像是草原上套马的汉子,把打着活结的绳索抛向飞驰的骏马。
年轻人,看你气色不好,算一卦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走到何明诚身边,仔细打量着他。那洞若观火的眼神,好像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医院的检查报告一般。
我的命苦,算了也没用。何明诚有气无力地说。
我看你不是命苦,而是其他原因。你说说看,我来给你解惑。
何明诚仍然慢慢地走,没有停下脚步。
命好命苦的标准,不过是看妻、财、子、禄、寿。凭良心讲,我看过很多八字,这五样里面但凡有两三样将就,都算不错了。来,我给你算一算,你觉得说的对,有道理再给钱,觉得不对你走就是了。老头跟上何明诚的步伐,边走边讲。
我不光是命苦,运气也差。
人的一生有八部大运,大部分人只有不到十年好运,有的人甚至只有两三年,其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平平淡淡的。不信?你看诸葛亮,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茅庐里看书和睡觉,好运来了被刘备请出山,结果还是壮志未酬。你把生辰八字告诉我,我来帮你算一算你的前程、姻缘、事业。哪怕你以后只抓住一个机会,人生也可以少走好多弯路。否则,好运从你身边过你都不知道,走完了就没有了。
你看我像还有好运的样子?何明诚嘴角带上了一丝讥讽。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讥讽是什么意思。是讥讽老头没眼力?还是讥讽绝望的自己?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般情况下,行大运早的人,运势急而短;行大运晚的人,运势缓而长。你命宫有痣,属于中年之后行运,运长而缓慢,大器晚成之相。像你这种,若能利用运势规律,往后的人生再差也比普通人富足;若不懂利用运势,把握人生,只是幻想天上掉馅饼,执著于追求镜花水月,也可能会落得个惨淡收场……”老头滔滔不绝,却不知旁边的人心如死灰。
如果对人生没有绝望,何明诚很可能停下来,饶有兴趣地听老头摆一摆玄之又玄的龙门阵。可是现在,何明诚脑海中浮现出了妻子女儿的面容。家里积蓄不多,自己来日也无多,手指缝里多流出一个铜板,妻子和女儿以后就会多一份苦楚。想到这些,他提不起一丁点儿算命的兴致。
怎么样,小兄弟?我给你看看。你我有缘,钱就随意给。老头见何明诚一直不停脚步,有些泄气,但还是把准备好的套话往人耳朵里灌。在有着多年社会经验的他看来,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是一把把走动着的紧闭着心门的锁,但只要锁的耳朵没堵上,你一直往他耳朵里灌话,说不定哪个字就像钥匙一样,的一声打开他的心门。一旦心门打开,财富之门也就打开了。到时,别人兜里的钱,就会赶着趟地往自己兜里跑。
何明诚没再看老头一眼,也没再说一句话。他坚定地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老头打着缘分的幌子企图从他兜里掏钱的建议,然后,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离开了。
回到家之后,何明诚没有给任何人透露检查报告上的信息,也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以前,在妻子面前,他从不隐瞒任何消息。但这件事,他打定主意,要严守秘密。他明白,噩耗是一支痛苦和悲伤制成的箭,一旦从他口中射出,必然百分百命中妻子那毫无防护的心脏。他不忍心看见妻子的眼泪和悲伤。他还担心妻子会逼着自己四处求医,做无济于事的垂死挣扎,最后,落得个人没救回来还欠下一身债务的结局。
一连几天,何明诚都是到公司里安排了员工的工作之后,就一个人开车躲到龙泉山上去发呆。 他或蹲着看花草,或靠着树,看山下的城市或天上的流云。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往事,痛苦的,开心的,遗憾的,后悔的,恶心的,美好的……他有时候哭,有时候笑,有时候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只想过平凡普通的生活,把女儿养大,为什么不行?
老天爷,你该等我把女儿养大,等我把该还的情分和房贷还完。到时,我会自觉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醉一场,大哭一场,再把生命交还于你。
人啊,平安健康就是好命!
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不来了!
……
这些年,他虽然活得辛苦,但对这个世界仍是充满了热爱。他喜欢清风,喜欢阳光,喜欢从尘埃中开出来的那些花朵。当然,他最爱的还是贤惠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然而这一切,在他看来,就要结束了。死亡,像夜晚一样在慢慢降临。他站在山巅上,看见那黑暗从远方一步一步地逼到眼前。与此同时,夕阳的余晖把天上的云朵染得金黄明亮;黄昏的风哗哗地吹过山林;远处的城市里渐次点燃温暖的灯火;千家万户即将开始晚餐,亲人朋友们围桌而坐,欢笑声一浪又一浪……
他无限眷恋,又无限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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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13 06: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1、老头的仙桃

深夜的手机来电铃声,像一名入室抢劫他人甜美睡眠的强盗。宁燕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时,绝大部分意识还瘫在一片混沌而深沉的黑暗之中。手机里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在她的大脑皮层激起的那丁点儿反应,跟蚊子踩在水面上时起的细微的波纹差不多。很快,手机铃吵醒的那几点意识,便如同从浩瀚夜空划过的几颗流星,失去了踪影。
电话那头说:庄小莺在哪?
庄小莺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宁燕一激灵:你是庄小莺?
电话那头说:我找庄小莺!
宁燕的大脑瞬间又回到了昏沉沉的状态,像只有几颗微弱星光闪烁的夜空。她咕哝道:我不是庄小莺!然后,宁燕不记得说了什么。仿佛过了很久,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跟夏江南通电话,忙问:你说什么?
夏江南三更半夜打电话给宁燕,是想请她帮忙联系一下庄小莺。他心急火燎地说现在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人了。
宁燕问:你找她干嘛?
夏江南说:我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宁燕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江南自从跟庄小莺断绝关系之后,又找了好些个女人。她们年龄更小,姿色更好,环肥燕瘦,不一而足。但都不如庄小莺那样能唤起他的激情和冲动。不知道为什么,庄小莺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抚摸都能让他兴奋起来。其他女人再美,也如寡淡的白开水,再怎么喝都不醉。在其他女人身上时,好不容易重振雄风,他脑海中浮现的还是庄小莺的脸。最终,草草了事。渐渐地,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念庄小莺,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说过的情话,想念她的身子。她那香软的身子如温泉一般,他曾经泡在其中,流连忘返,骨软筋麻。在深夜失眠的时候,他一个人会忍不住喃喃自语。后来,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是在跟庄小莺说话。他想,老子还不信这个邪!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直试着赶跑占据他脑海的女人,但他无意识地一个人说话这种现象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如今,发展到在白天的某些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咕哝着跟脑海中的庄小莺对话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理智了一辈子,竟然会在晚年时被一个满是心机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那些他曾经坚信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比如为情所困,比如鬼迷心窍,比如英雄难过美人关,比如爱江山更爱美人,让他郁郁寡欢起来。庄小莺的脸,有时候笑着,有时候哭着,在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张脸没有模糊,反而还越来越清晰。春去秋来,他发现花不再香,草不再绿,风不再暖,都会成为他黯然神伤的引子。他嘲笑自己,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识过,怎么还儿女情长起来了?
比起以前,两个儿子如今对夏江南的关心要多得多。看见父亲时常长吁短叹,他们便试着去了解父亲有什么烦心事,但父亲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酒醉三巡,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父亲的嘴巴。得知缘由,儿子们大吃一惊,父亲满脑子装的居然还是那个撒大网抓男人像抓鱼一样的女人,还想吃回头草。既然儿子们都知道了,夏江南也不再顾忌是否丢光老脸,也不再压抑对庄小莺的感情,直接宣称以后宁吃仙桃一口,不啃烂梨半框。他对儿子们说,你们不懂那种感觉,在心无所属的老年生活里,有一个女人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关心自己,疯狂地爱自己,自己真的会发自内心地开心。面对人生晚景,不再觉得冰冷和孤独,有一种始终被爱包围着的暖洋洋。
夏无忧吃惊地反问道:爸,你居然说年轻漂亮的女人是烂梨?
夏江南一副你不理解那是你的问题的样子。
夏无虑忧心地看着老头子,感叹道:真没想到,一个水性杨花的老女人还成了仙桃了。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男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一个美丽的女性热情主动地跟他们抛媚眼,更遑论献身和奉献那埋藏在心底的疯狂的激情。那些美丽的女人愿意低眉顺眼地陪在成功男人身边,通常不是因为那些男人本身,而是因为他们的身外之物,如阶层、财富等等。如今,夏江南身边的女人可以给他虚假的笑容、装模作样的关怀、假装迎合的身体,但没有一个女人将心底那种疯狂的激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领略过庄小莺那疯狂而充满牺牲精神的激情之后,再跟其他女人交往,夏江南感觉味同嚼蜡。他终于明白世界上那些被心机女迷得着魔的成功男人了。旁人总是疑惑:那些女人的目的赤裸裸,英明一世的男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其实,不是看不出来,而是看出来了也毫无用处。因为男人一旦尝过那种疯狂到极致的激情美味之后,就像吸过大剂量的毒品,精神上长时间保持着一种欲仙欲死的完满状态,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因此获得了愉悦的巅峰体验。即使外力强势介入,也很难唤醒男人的理智。而仅仅靠,是绝不可能做到让男人如此沉迷的。男人进入这种状态之后,女人只要手举爱情的旗帜,在男人耳边呢喃一句情话,男人便会放弃所有抵抗,心甘情愿成为幻觉中的爱情的俘虏。
两个儿子无法理解这种感受。夏江南跟他们也说不清楚。最终,他反对了儿子们的反对。他查询以前的通话记录,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的电话号码,鼓足勇气拨出去。耳畔传来的提示音说:已经停机。他立即让人给庄小莺的电话号码充上值,再打,提示音是:关机。反复打,结果一成不变。庄小莺其他的联系方式早被他删除干净。他想找宁燕了解情况,又担心会遭受耻笑。坚持了到了后半夜,最终,他什么脸都顾不上了,也不管时间是否合适,急不可耐地给宁燕打来了电话。
夏江南说:她说过,如果我把家产都分给两个儿子之后,身无分文,她愿意养我。我想问问她,她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宁燕心里一阵冷笑,这么大年龄了还像弱智儿童一样冒傻气,以前那么精明的你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愚蠢?豁出去老脸都不要了,三更半夜搅人清梦,就这点出息?她说:她没住在我的房子里了。她儿子的工作室也从我的公寓搬走了。现在,我也联系不上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
夏江南急了,根本不信:你跟她那么好,不可能不知道!
不说关系还罢了!说到关系好,宁燕彻底忍不住了。一群被怒火点燃的字,瞬间从她口中喷射出去,擂鼓一样重重敲打在了夏江南的耳膜上:我们已经翻脸了!她整了我一个大冤枉!还欠我几十上百万!不知躲哪里去了!
2、合同官司

宁燕拿到法院的传票和起诉状时,心情非常糟糕。她感觉自己是被黑暗中的疯狗恶狠狠地盯上了。她不知道其中缘由,但知道,疯狗不出声不出气,伺机便要冲出来啖她的血肉。
这是一份经济合同的诉讼,原告方是焦文彬的公司,被告方是宁燕的公司。原告起诉被告未按合同金额支付委托原告承建的白酒网上商城的各种费用:平台网络建设技术服务费、服务器及宽带服务费、平台运营费共计一千万元。
宁燕在记忆里仔细搜索。搜索了三遍之后,仍然没找到花一千万请焦文彬的公司为自己承建白酒网上商城的记忆片段。不仅是记忆片段,就连一个想法都没搜索到。在宁燕心目中,焦文彬根本没能力承接这么大资金量的工程,而且她也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去搭建一个网络商城平台。之前为了拓宽销售渠道,她跟着同行学习在网上开了一家店。为了名正言顺地在经济上照顾庄小莺母子,宁燕花费五十万,请焦文彬帮她拍公司产品、形象、员工、库房等照片和视频,并负责网络商城的整体美工设计。可惜,钱一分不少给了焦文彬,工作却做得拖沓,差劲,最终还是额外付费外包给专业的电商代运营公司才得以成功上线。
宁燕打电话问姜雪。姜雪说:是有那么一回事。当时你委托他公司建设网络商城,不仅仅是电脑端,还做了手机版以及APP。商城上面还上传了公司的产品,网络商城当时需要在工信部备案,也是公司提供的营业执照,你还配合照过相呢。
宁燕恍恍惚惚好像记起些什么,我记得好像是他说送一个网络平台,但没说要一千万。而且我们公司也没用他那个呢!
姜雪斩钉截铁地说:签过合同的,肯定是有那么一回事的。那么大一个平台,怎么可能送呢?
宁燕还想再问,姜雪以为由挂断了电话。
姜雪的话和态度,让宁燕感到十分不对劲。她觉得其中有鬼,便请律师去法院了解情况。律师到法院复印了原告的证据材料。宁燕仔细一看,那份合同的末尾没有签名,只有公章,再仔细瞧瞧,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胸有成竹,安排律师去处理,自己约姜雪在开庭那一天上午到公司来,说有要事请她帮忙,务必赶到。
姜雪如约而来。宁燕热情地请她到自己办公室内坐下,和颜悦色地说:那份合同的复印件我看了,但是我们公司内部没发现跟他们签合同的原件。你记得收到哪里了吗?
姜雪摇头:合同都是你在管理。
宁燕说:但这份合同我根本没印象,是你跟他签的?
姜雪眨眨眼,说:是你签的!
宁燕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雪儿,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平常都是敢做敢当,爽快得很,今天怎么不敢承认了?
姜雪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宁燕说: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份合同不是我,而是你签的。不管你是否承认,这都是事实。当然,不管是谁签的,只要是公司的印章,那公司就会承担责任。
听到这里,姜雪微微点了一下头,幅度非常小,不超出平常人的头颅在自然状态下的正常起伏范围,那种不代表点头的正常起伏。但她的眼皮眼珠同时也有一个向下的动作,全神贯注观察姜雪表情的宁燕立马捕捉到了,像猫发现了风中的一根老鼠细毛。
宁燕问:果然是你签的?
姜雪这次点头的幅度大了些。
宁燕心中窃喜,一切如她所料。不过她仍不动声色,问:焦文彬从我这里拿1000万,你能分到多少?
姜雪没有再沉默,眼睛直视着宁燕的眼睛,说:如果我说一分钱都不拿,你相信吗?
这就奇怪了!你不为钱,那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焦文彬这人?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帮助他设计用假合同坑我?
你那么义正辞严,好像从来没背叛过人的样子?姜雪对宁燕的质问毫不理会,反而想捣宁燕的老底。
宁燕没立即接话。她先按捺住了发怒的冲动,再努力做出了一副和善的样子,然后才说:雪儿,且不论我没有背叛人,也没对不住人,即使我真有对不住别人的地方,又与你何干?你又何必背叛我为别人讨个公道?
宁燕的情绪波动没有逃过姜雪的眼睛。她鄙夷地说:一个靠背叛起家的人,原来也会憎恨别人对自己的背叛。
姜雪老是不正面回答问题,反而针锋相对。宁燕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火,嗓门提高了八度:至少我没背叛过你!
姜雪的声音也大起来:被你背叛的人也没背叛过你!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是满满的鄙视,都快溢出来了。
在宁燕公司,还不曾有员工在她面前如此放肆过。不管在职离职都没有过!姜雪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宁燕感觉自己像是被针戳了屁股的老虎,彻底被激怒了。她大叫道:你说我究竟背叛了谁?
你至少背叛了成江——成彪的父亲。姜雪这句话像是从黑暗中猛然扔出的闷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宁燕脑袋上。宁燕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然后她才知道,姜雪喜欢的那个男人原来叫成彪,就是成江的儿子,也是女儿喜欢的那一个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男人。她后悔没有早些发现,如果她去见一见那年轻人,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不过,如果是那样,也不过是早一点跟庄小莺撕破脸皮,仍挡不住庄小莺用其它狠毒的方法对付她。
姜雪说,老板过去的那些事情,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她都知道了。那1000万,其中有900万都会给成彪,相当于帮助宁燕为当年的行为赎罪。另外的100万是焦文彬的成本和辛苦费。她确实一分钱都不会拿。那份正义感让姜雪觉得自己特别崇高,特别无私。她看见玻璃茶几上倒影的自己的影子,好似都散发着高尚纯洁的光辉。
姜雪自从知道宁燕的过去之后,就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深深的鄙夷。她对成彪的遭遇深感同情,却恨不能帮助他。所以,当焦文彬说想帮成彪的时候,她也积极响应。于是,焦文彬便拿出一个计划跟她商量,她脑袋一热就答应了。虽然她内心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并不符合自己一贯的做事原则,但她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能帮助成彪出一口气,挽回一点损失。
宁燕好像被霜雪欺凌过的花草,劲头有些蔫。她喃喃地说: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做事光明磊落的人,不会使用这种卑鄙手段。
姜雪说:卑鄙,是对付卑鄙小人最好的武器。你天天教我要善良,不就是为了驾驭和利用我的善良为你服务吗?
宁燕的心思被姜雪抖落出来,像被人剥光了衣服,还是有点难堪。
姜雪说:一个没有道德的人却善于用道德来绑架别人,想要不上当必须不跟她讲道德。
宁燕有气无力地说:我确实没想到,你这么品行良好的人竟然有干坏事的勇气。
姜雪说:之前我也没想到,要做一件好事,居然得通过干坏事这种方法。
宁燕很诧异,没想到姜雪还认为自己是在干好事。有这种脑子的人真是太好利用了,她想,最初就不该让姜雪来做助理只负责开车做杂事,真是大材小用了,应该专门为她成立一家皮包公司,让她专干那种以大爱为名义骗取别人血汗钱的商业经营活动。这种人头脑简单还正义感十足,被卖了还会帮人数钱,跟女儿钟嘉琪的脑子有得一拼。
宁燕渐渐恢复了些许精神,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罪?即使法院判我给他焦文彬1000万,你难道真认为是干了一件很正义的事情吗?你通过弄虚作假的手段背叛我,永远都是你人生中的污点。
我承认我对不住你,但是如果你把从彪哥父亲那里得到的钱财还给他,我愿意劝说焦文彬放弃跟你打官司。
你认为他会听你的?你太幼稚了,雪儿。我打赌,他拿到1000万根本不会分一毛钱给成彪的。
他敢!如果那样,我就会出庭作证,这是份假合同。
只怕到时你说是假合同,法官也不会采信了。毕竟上面有公章。即使万一法官采信了你的说法,我担心,你就要去坐牢了。
姜雪挺了挺胸膛,说:只要他敢,就是坐牢,我也要揭发他!
宁燕怜惜地看着姜雪,嘴里喃喃道:你太年轻了,你太幼稚了。
姜雪昂起头问:如果你答应把钱给彪哥,我马上就打电话给焦文彬,让他撤诉。
宁燕说:你先让他撤诉吧,其他的我们再商量。
姜雪摇摇头,说必须先付钱再撤诉。
宁燕坚持己见,丝毫不松动。如是者三,姜雪不耐烦了,说: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们无情了。
宁燕悠悠地说:成江愿意把钱给我,那是夫妻共同财产,我又没偷没抢,任何人都没理由要求我拿出来给其他人。他给我的钱财和感情,我要永远替他保管得好好的。
姜雪本以为宁燕今天让她来,是打算求和的。现在,听到宁燕这样讲,她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恨恨地想,这个宁燕,真会强词夺理,坏得理直气壮,简直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如果对成江真有一丝感情,那就不会只停留在嘴上,而不从行动上表现出来,比如,在金钱上好好补偿成彪。
姜雪深深地叹了口气,为对面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女人惋惜。这个女人经商多年,资产颇丰却又一毛不拔,不知道正在错过曾经的下属好心给她的赎罪的机会,看来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姜雪带着最后通牒的口吻说:那你今天让我来,就是打算说这些?
听见这有威胁意味的话,宁燕没有发火,也没有惊慌,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还像春风吹过的花草那样弯了弯腰。她那种笑容,是轻松的,柔和的,胸有成竹的,有恃无恐的。
姜雪盯着宁燕的脸想,毕竟,只是一千万而已,对于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来说,确实是小意思。她不紧张,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真是好看啊!想不到一个心肠歹毒,把男人当阶梯用完就扔的女人拥有大笔的金钱后,是如此地气度悠然,风采卓绝,远远胜过那些整日为家庭操劳的贤妻良母。但是,即便如此,我姜雪也还是宁愿永远做一个善良、正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笑完之后,宁燕说,焦文彬的那份合同上面的公章是假的,所以合同其实无效。她故意的轻言细语像一枚威力巨大的炮弹打向对方阵地。姜雪心中一紧。她确实没想到宁燕会从这个角度反击。这个贱女人!她在心里骂道。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对宁燕的炮弹嗤之以鼻。她想,那不过是个空炮,里面啥都没有。她撇撇嘴,脸上挂上了你耍什么把戏都没用的表情。她清楚地记得,那合同上的章是她亲自盖的,而章正是宁燕让她保管的。现在,宁燕居然想耍赖。合同上面的公章可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给它十条腿也跑不掉。原件还在焦文彬手中,任你怎么耍花招都于事无补。
姜雪有些为老板的智商着急了。她居然空口白牙,说出如此惹人笑话的谎言,下一步莫不是要狗急跳墙?宁燕也不争论。为了让姜雪心服口服,她拿出了那份合同的复印件,再拿出公章在一张废纸上盖了一下。她指着两个章,让姜雪辨认它们有何不同。姜雪叹了一口气,对老板坚持不认输的顽强心态有些厌烦。不过她还是很勉强地凑上前去,仔细对照看了好半天,没分辨出有任何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是你盖的,一个是我盖的,都是这章,它化成灰我都认得。姜雪淡淡地笑笑说:你别浪费时间了,这根本就是一样的。
宁燕哈哈大笑,让她再仔细看看。
姜雪又瞟了一眼那两个章,确实没什么不同。她固执而缓慢地摇摇头,表示拒绝她的建议。这个女人肯定是想耍什么鬼把戏,想让我配合你,门都没有。
宁燕见姜雪头扭到一边,根本不理会她,也就不再强求。她不再兜圈子,指着两个章告诉姜雪,真章上面的编号数字的“0”,假章上面刻成了英文字母“O”。宁燕拿出平常训斥粗心犯错的员工时的口吻说:你们刻章也要找个正规的地方吧,这么低级的错误也犯。
姜雪见宁燕说得正儿八经,又有板有眼,便按照宁燕说的差别仔细对比。果然,如宁燕所说,合同复印件上面的公章编号的数字“0”,是要比宁燕拿出的公章上面的数字“0”胖一点,圆润一点。可是不对呀,她手里的章明明是宁燕给的。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种可能,都被她一一迅速排出。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宁燕给她保管的,从头至尾就是一枚假章。但是,想不通啊!但是除了这个可能,已经没有其他解释了。现在,宁燕反咬一口,说他们私刻假公章。姜雪又生气又泄气。这个宁燕真是老谋深算,为了避免别人对她不利,花尽了心思。不知道还有多少她姜雪不知道的地方被宁燕算计得死死的呢!
宁燕一脸得意地笑,说:你们串通起来用假公章签假合同坑害我公司利益,金额巨大,等着坐牢吧!
姜雪有些瘫软,坐着的沙发不像是在支撑她,倒像是在不断地吸取她的气力。以前姜雪还纳闷,为什么老板审校了合同后却让她负责盖章,之后还要把合同收回去,再安排他人给客户发快递。当时她心里没少嘀咕:这个老板喜欢脱了裤子放屁。现在,她总算知道了其中的奥秘,老板从未对手下人放心过,而是在运用各种方式考验员工,筛选出人品好靠得住的员工留在身边。即便如此,也还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让手下人想钻空子时不知不觉钻进圈套。她边摇头边笑,嘲笑自己办砸了,非但没有帮到别人,反而自身难保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总算是为成彪尽了一份力。她用胳膊肘努力撑着身子,让自己不要瘫倒在沙发上,显露出一副狼狈的模样。坐牢就坐牢吧!从最开始决定那样做的一刻,这个结果就成为了一种可能。只是没想到,这个可能变成现实会这么快,还会败得这么惨。她转念一想,没有背叛成功,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这么想之后,她的心底又渐渐生出了一丝庆幸,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让她也很觉得奇怪,自己这是得了一种什么样的神经病啊?左右都挣扎,难道天生就是当炮灰的好材料?
暗中打好了精神,姜雪撑起身子,晃悠着站起来,说:我先走了。该我坐牢的时候通知我,我去监狱报道就是了。
宁燕觉得这个女孩傻乎乎的,坐牢可不是这种坐法。她像每一个胜利者那样高傲地微笑着说:你都不求下情,让我放过你?
姜雪默然,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她的脸像是掩饰不住残败的冬天荷塘。
宁燕笑得却如风中傲娇的花朵。她用眼神鼓励姜雪,说:你求求我。或许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姜雪打起精神,挺起胸膛,说:我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你放心!该我承担的后果,不管多大,多坏,我都会承担!
姜雪越是如此,宁燕对自己取得的胜利越不满意。她像抓住老鼠的猫,打定主意要好好玩弄玩弄猎物。可眼前的猎物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痛苦的样子,这就让胜利带给她的喜悦打了很大的折扣。她做出一副亲切关怀,设身处地为姜雪着想的样子,说:不要那么倔强。做错了事情,可以努力争取一下别人的原谅。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的爸爸妈妈想想,他们会难过的。
子弹总算击中了靶子。姜雪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痛苦的表情像绚烂的云彩倒映在深潭中一样映入宁燕那黑亮的眸子,玩弄手下败将的快感立刻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冲击着她的胸膛。呵!就你这些小杂种,在我手上能过一招算你厉害!宁燕还想继续再玩弄一会儿,还未来得及张口。只见姜雪脸上的痛苦如风扫残云一般,转眼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决绝。她大声说道:不!我不要你的原谅!我看不起你这个女人!你知道吗?我瞧不上你!你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女人!恶毒!下贱!蛇蝎心肠!不管你做出一副多么宽宏大量的样子,我都鄙视你!懂吗?看我的手势,就是这样,鄙视你!我不会要一个我看不起的女人来原谅我。我宁愿去坐牢,也不会求你原谅!让你的原谅去死吧!呸!
宁燕被姜雪竖起的中指和暴风骤雨般的咒骂气得浑身发抖。
3、一团乱麻

坏消息像是通过耳朵传染的瘟疫,吓得庄小莺母子俩慌作一团。
得知宁燕要控告他们里外勾结,私刻公章做假合同之后,焦文彬又惊又怒又怕:她妈的这个笨女人,居然当面承认跟我串通,还被录音录像,把我害惨了!我不想坐牢啊妈!
庄小莺心中也是一团乱麻。儿子是她老年的依靠和希望。要是儿子去坐牢,那她下半辈子就很难过得好了。她左思右想后说:谁知道宁燕那么狡猾,给她的章居然是假的。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成彪出面去找宁燕求情。
焦文彬一听,顿觉看到了曙光,说:看在成彪的份上,宁姨可能会网开一面。毕竟,情分上她还是欠成彪的。
两人商量妥当,赶紧找到成彪。庄小莺故作平静地说:原本我们想帮你争取1000万补偿,现在发现打官司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最主要是你也不愿去争取,我们也决定放弃了。过段时间我们要去台湾,也没时间在这事情上面继续耗,现在想把案子撤回来。但这件事得罪了她,惹得她很不高兴。她有钱有势。我们担心她不会善罢甘休。我的意思呢,就是想让你出面去跟宁燕说一声,大家既往不咎。我们不找她打官司了。
成彪说:可是我不想见她,也不想跟她说一句话。
庄小莺劝道:就见一次,就跟她说,大家既往不咎。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
成彪还是说:一次也不想见,一个字也不想说。
庄小莺有些急了,说:要不给她打个电话说,不见面,好吗?
成彪说:不好!
庄小莺又气又急,说:你不是说不计较她跟你父亲的事情了吗?为什么现在还是放不下,还在记恨她?
成彪说:我不恨她,我理解她,但不代表我会愿意跟她打交道,更何况是求她。
庄小莺见成彪油盐不进,只得说出他不去求宁燕的严重后果。难道你忍心看见文彬和雪儿为你去坐牢?
成彪仍然平静如常,说: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参与你们的事情,也明确表示过反对。你们坚持要以为了我的名义去做歪门邪道的事情。现在,出了问题要坐牢,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庄小莺没想到成彪如此不近人情。她愣了愣,说:难道跟你没关系吗?我们都是为了你啊!为了让话语达到打动人心的效果,她给声音配上了几丝悲伤的哭腔。
焦文彬也一脸苦相地在旁边帮衬,说:如果不是帮助你,我们哪里会惹上一身骚?
跟我没关系。成彪丝毫不为所动。
好吧,即使没关系,我也请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帮我去求求宁燕。以前,我们见你的生活艰难,也诚心实意,真金白银地帮助过你。庄小莺开始哭诉以前找他找得多么多么辛苦,然后还通过提供兼职工作的方式帮助过他。她满怀希望能借此唤起成彪的同情。
如果是其他事情,我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帮你们。但是这件事,你们要原谅我。
求求你救救我们,可怜可怜我们,你的一句话就可以救我们三个人。庄小莺苦苦哀求着,说自己就一个儿子,如果儿子去坐牢,她当妈的也不想活了。
抱歉,庄阿姨,文彬兄弟,我永远不会去求她的。
庄小莺扑通一声跪下了。焦文彬被他妈一拉,也跪下了。
庄小莺涕泪横流,说:我们也没想到捅这么大个漏子,惹这么大个麻烦。只要你出面求情,文彬和雪儿都不会坐牢,他们的命运就会因为你几句话而改写。他们没错,是我错了,你救救他们两个吧。他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不能因为你们主观上认为是对我好,搞砸了事情,就要我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去做你们所希望的事。世界上多少像我这种人,明明只想靠勤劳换来收入,不愿意卷入任何阴谋诡计和纷争,却偏要被你们这些人硬生生用情分绑架进去。
难道你就真不念一点点情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不是的,求求你,求求你了,你可怜可怜我们吧……”
做不做一件事情,是在我的个人选择,而不是你们的要求!我现在的选择已经明确无误地告诉你们了。我是个固执的人,我可以眼睁睁地看你们在这里跪三天三夜,甚至更长时间,并且不会改变决定。如果你们不相信,认为自己有能力促使我改变,可以试试一直不起来,让我们一起看看结果会是什么样?
庄小莺不敢相信地仰望着好似生铁铸就的没有丝毫人情味的成彪。她那么多哀求,都像风吹在了石头上。石头不悲不喜,无动于衷。她苦苦哀求的眼神被成彪缓慢、坚定、左右摇晃的头颅硬生生地折断,碎了一地。
跪求成彪毫无用处,明白了这一点,庄小莺收住了哭声。她的脸渐渐冷硬起来,像是极寒天气里,水渐渐冻成了冰。她拉着儿子站起身,神色变得冷厉可怖。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忘恩负义,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的人!
成彪仍然平静如常,说:如果你们认为我是,那我就是吧。我不会反驳,也没啥意见!
母子俩心中怀着对成彪的恨意,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住的地方。焦文彬唉声叹气,惶恐不安。庄小莺不死心,又给姜雪打电话。
你给成彪说一声,让他去宁燕那里求下情,你就不会坐牢了。
该坐就坐,我不怕承担后果。
我去过成彪那里了,求他给宁燕说下情,让宁燕不要告你。你坐牢的话,这辈子就毁了。可是他不听我的,你劝劝他,说不定他就去了。
毁了我也不会去求那个女人。我更不会让彪哥去求那个女人。
庄小莺挂了电话,骂道:一群神经病!几句软话就可以免去牢狱之灾,非要鱼死网破。你愿意去坐牢就去,我家文彬一定不能去。
钟嘉琪得知了妈妈要控告姜雪和焦文彬的事情,说:他们本意是为了彪哥,都不是坏人。还是算了吧!
宁燕忧虑地看着女儿,说:你是我的女儿。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果你掉在别人的陷阱里,别人可不会像你这样仁慈。
放过他们!就像你放过你自己。
自重庆回成都之后,母女俩再没谈及那天发生的事。那些事,像是母女携手同行时,路上的锋利的障碍物,为了避免受伤,两人平常都是绕着走。现在,为了别人,女儿的话有意无意触碰到了母亲的伤疤。宁燕有些生气,但压住了火。女儿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放过了自己,放别人一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的口气缓和了下来,说:你庄姨对我狠命下杀手,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事情的水落石出,是在中学同学刘敏约宁燕吃饭的那天。她说她是到成都来旅游。
刘敏家在武汉,家庭条件普通,远远比不上宁燕,但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家庭和睦,平安健康,儿子还在攻读博士。听刘敏一脸幸福地讲起家事,宁燕的争竞之心像一缕青烟一样消散在蓝色的天空下。谈起自己的人生时,宁燕没了往常的神采飞扬,反倒有了些许感伤。她对刘敏的感情非常好奇,问: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保持爱情的甜蜜的?
刘敏说:不用刻意去保持。你知道恋爱的感觉吧?如果你全身心地爱一个人,他也全身心地爱你。那么你一直会为他的声音、气味、肌肤冲动。我粘他,他粘我。我喜欢被他粘,他喜欢被我粘。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谈恋爱的感觉,根本不觉得腻,也不觉得烦。那些腻烦的,我认为他们确实没那么爱了,但是责任、义务、道德还让他们在一起。
宁燕说:我听说只有彼此都全身心地互相喜欢,没有一丝杂质的两情相悦才能达到性爱的高潮乃至巅峰,是不是真的?
刘敏说:我跟他是初恋,我不知道跟假喜欢的人做爱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跟仅仅是喜欢的一副皮囊做爱是什么感受。我和他彼此相爱,身心都很快乐。那种美妙的体验让我愿意跟着他过任何苦日子,甚至,我愿意为他去死。
宁燕说:我从来不会愿意为任何一个男人去死。
我也是。没一个男人值得。庄小莺推开茶室的门进来。
宁燕心里早猜到刘敏只是庄小莺的工具而已。她一直在等庄小莺现身。现在,庄小莺坐到了她旁边。她的心痒得难受。她的左手使劲抓住蠢蠢欲动的右手,才没有将一个大耳刮子扇在庄小莺脸上。
刘敏说: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那么一个人,你愿意为他生,也愿意为他死,他也会同样对你。只是很多人忙了一辈子,没遇到那个人而已。到死的时候,彼此都在惋惜没有遇到对方。
刘敏分别拉住两人的手,说:我听说你们之间有一些误会。不管什么,我相信你们都能处理好。爱情、亲情、友情是世界上最奢侈最宝贵的东西,能不要毁掉就不要毁掉。真怀念那时候,我们住一个寝室,亲如姐妹的时光啊!
三人在重温记忆中美丽的青春时,都流下了眼泪。送走刘敏之后,两人四目相对。
宁燕说:告诉我!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害我一次又一次?我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你儿子。你找我借500万,我只借给你50万。曾经的我不如你,如今我比你好太多。这些都是你嫉恨我害我的原因吗?
庄小莺说:你揭我的老底,破坏了我和夏江南的好事。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恨你。你害了我,我也害了你,两清了,不要再为难我的儿子。
我为难他?难道不是他想来讹诈我吗?宁燕冷冷一笑,再说你跟夏江南的事情,我宁燕从未从中破坏,你说的什么我揭你老底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你还要狡辩?我在台湾的经历你都知道了吧。你动用私家侦探调查了我的背景,像调查接近你女儿的那些人一样。那天下午,我在你办公室的桌子上面看见过我的背景调查报告。当时你不在。
宁燕瞬间想起来。那天下午,夏江南拿来一份庄小莺的背景调查资料,还责怪她的闺蜜为什么会在台湾当过妓女。后来,她送他下楼时,忘记将资料收好。她以为马上就会回来,谁知夏江南将她拉上车,在她身上狠狠发泄了一番。她身上多个部位被抓咬得青一块紫一块。想来,应该就是那个时间段,庄小莺进她办公室看见的。
原来是被错怪冤枉!原来是一场无妄之灾!自己丢光了脸,女儿的婚事也被搅黄,还惹来烦人的官司,被员工嘲笑……千言万语涌上宁燕的喉头,她大声咆哮起来:不是我!那是夏江南的儿子请人调查的,与我无关!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就认定是我干的?你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一而再再二三的用恶毒手段?你为什么下手那么狠?宁燕的眼泪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三千尺。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管是什么原因,两个人的关系,都回不到从前了。那些伤害,像插进心窝的碎玻璃片,拔出来后,身心也不复当初。她挥起手,狠狠一耳光甩在了庄小莺的脸上。
庄小莺头昏脑涨,灰心颓丧地回到家。她还有很多话要说,宁燕没听就扔下她独自走了。我是在你的办公桌上看见的,我不怀疑你,还去怀疑谁?谁让你放在办公桌上让我看见?换成你,你会去问个青红皂白吗?被人毁了好事,你也会跟我一样,选择阴悄悄地背后下毒手。这不该怪我啊!要怪,还是怪你没把资料收好……
庄小莺的一个情人想念她的身子,非要跟她见面。她没得到宁燕放过自己儿子的承诺,被儿子将要坐牢这个想法折磨得异常焦躁,哪儿还有跟情人上床的心思。情人紧紧追问她究竟怎么了,让她把问题说出来,并且承诺,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愿意出钱出力帮她解决。庄小莺才大倒苦水,把事件的部分事实抽离出来讲给情人听。
庄小莺说:我儿子的公司跟我朋友的公司签了一个合同。我儿子公司把事情做完了,我朋友公司没有付款。我儿子跟我朋友公司打官司,谁知道我朋友公司盖的是假章。
那合同无效?没收到钱?
不光是没收到钱,现在那边公司还要告我们公司串通她公司的内部员工私刻假章,做假合同,涉及金额巨大,可能要我儿子坐牢。庄小莺说那边公司的内部员工盖的假章。我儿子也不知情,根本不知道是假的,然后就签了。
那是她内部员工的问题,根本和你儿子无关。你儿子怎么会坐牢,你们也是受害者。
庄小莺嘴里喃喃地复述道:是啊,我们本来也是受害者。嘴里念叨了几遍,庄小莺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她赶紧挂了电话,找到儿子。
庄小莺说:全部事情都推在姜雪身上。法庭上就说我们不知道假章和假合同的事情。假章的事情是姜雪去搞的,我们是真的跟他们签合同,也真的给他们公司做了事情,我们也是受害者。
那姜雪肯定会把我们商量事情的经过讲出来。
讲出来也没用,一面之词,没证据。宁燕告我们,我们就全推姜雪身上。她如果说是我们一起商量做假合同,那我们就说她是在胡编乱造。她之前来签合同,要找我们要200万回扣,我们没答应她,谁知她就用一个假公章来玩弄我们。
那如果成彪给她作证怎么办?
只要拿不出证据,我们死都不承认。如果成彪出来作证,我们就说成彪和姜雪是在谈恋爱,两个人是一伙的。庄小莺脑筋转得飞快,对,就是这样的,成彪和姜雪为了害宁燕,给宁燕造成损失,故意找我们要200万回扣,见我们不答应,姜雪就转而用假公章害我们。反正我们跟假公章无关!
焦文彬倒吸了一口气,这个理讲得通,逻辑上好像也没啥大毛病。那她就惨了!
怪不得我们。谁叫她笨得屙牛屎。活该!
早想到这一招,也不至于给成彪那个王八蛋下跪了。
庄小莺如释重负,说:还是你妈厉害吧,儿子。这本来是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们又慌又乱,居然一直没想到。其实就是一转念而已,事情就翻转了。现在我们根本就不用着急。那个不怕坐牢的女人,希望她心想事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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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15 17:36: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章

1、装修活动

春节期间,为了配合节日氛围,何明诚尽量强颜欢笑着。但一个处于绝望中的人,像一堆燃过的灰烬,普天同庆的节日这把火也无法真正点燃他。他表现出来的喜悦要么不足,要么过火,与外界总有些格格不入,好似鸟在深海里悠然地潜水,鱼在沙漠上欢快地跳舞,有一种虚假和浮夸的装模作样。
田娅丽早些时候已经察觉到了丈夫的古怪。这段时间,她发现丈夫经常莫名其妙地走神,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振还心事重重,像泡足了水的棉被,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她每每问起,何明诚却总让她放宽心。他说,啥问题没有,他在思考开年之后的生意如何做才能做得更好,要争取把上一年的损失补回来。至于人皮肤有点黄,那不要紧,医生说他压力太大,过于焦虑,失眠问题导致的气色不好。再加上工地跑得多,稍微有点劳累,等新的一年大大地赚一笔,到时再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好好放松一下。
开年之后,公司刚正式营业两天。何明诚就告诉妻子一个好消息,说是有一个客户给他介绍了一家北京的风险投资公司,那公司要投资他1000万,开发一个网站,把装修行业互联网化,提高效率,确保工程质量的情况下把工期做短,先在成都做出样板,再向全国铺开。等过些天拿到这笔投资,他也要买些公寓收租,像王宏业一样。据王宏业透露,之前买的公寓经营得很不错,年回报率平均达到了十四个点。
何明诚还说:最近成都很多地方房价在涨,我听上海过来的老高说,成都的房价对比国内其他很多大城市还太便宜,很可能会大涨。我想再买一套房。
田娅丽问哪里有钱买房。
何明诚说:我们可以把客户的装修款挪用一下。把工人和材料供应商的款拖一段时间,打个时间差就能周转了。
田娅丽担心挪用太多,万一没周转过来就麻烦了。
何明诚说:加上我们的存款,再挪用十几万客户的装修款就足够给一套漂亮房子的首付。我问过中介了,之前这套房我是主贷人。我们可以办一个离婚证,然后再单独买在你名下,由你贷款,就是首付三成。这样的话,只挪用十几万就够。
田娅丽不大赞同,为了买房,挪用客户资金、办离婚证,这也太没有原则,太唯利是图了吧!
何明诚说:我也不想。但只要资金能够周转得开,就没问题。假离婚买房是我们夫妻的事情,并不伤害其他人。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是房价如果涨几十万,我们办个离婚证就能赚到,比做其他什么都容易多了。而且我听说很多夫妻都这样操作。我想好了,做这件事,最坏的结果就是房价不涨。老高说过,成都的房价太便宜,肯定不会跌。我们只用办一个离婚证,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博取最大的利益,不会影响任何其他人。
吴琴芳那里医疗费加赔偿花了十多万;消防喷淋头事件已经赔偿了十多万,还没完全摆平。经济条件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家庭,又变得紧巴巴的。女儿再大一点,又要准备上幼儿园。开销一年比一年大。赚几十万确实不容易。在何明诚的劝说和坚持下,田娅丽只得应允。两人手牵着手去民政局。工作人员确认了他们没有走错门,是离婚而不是结婚之后,脸上露出了见怪不怪的笑容。等何明诚和田娅丽办完手续出门之后,一个工作人员对另一个人说:又是钻空子办完离婚去售楼部的。
何明诚挪用资金在田娅丽名下贷款买了一套新房,还把之前买的那套全款房更改为田娅丽单独所有。做完这一切,何明诚变得更顾家了。他不像以前那样加班忙到很晚。现在,员工下班时他也下班,晚饭后还要跟妻子手牵手去小区花园里散步。他的话也比前段时间多了好多。
他说:很羡慕那些团结齐心的兄弟姊妹,大家共同努力把事业做大,可惜我和哥哥没做到。我也算努力尝试过了,愿望很美好,可惜现实不遂人愿。各行各路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他说:有一种人,对外人表面上热情大方,对身边人刻薄恶毒凶狠,这种人很有迷惑性,让外人觉得他很好,值得交往,一旦涉及利益,他就会使尽各种阴狠毒辣手段来占多占强。
他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把婚姻当做一种发财的工具。男人骗女人,女人骗男人。很多好看的人都这样子,就像钟嘉琪的妈妈,对租客还是挺不错的,但是对她的前夫们,还是做得不厚道。你说,外表看上去挺好的一个人都这样,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他说:她一个单亲妈妈带一个女儿,还有那么多房子,生意也做得挺大,还是很不容易。你说,她身边应该有不少人想打她的主意吧。一个女人拥有很多财富,肯定会吸引来很多心怀不轨的男人。不过,她是靠男人起家的,应该懂得提防男人。
他说:识人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女人一定要小心,很多男人嘴上说得好听,却从没任何行动。
他说:说得好听还有行动的人,也难免不是苦心积虑地想骗你。还是看人品吧。但是人品也是可以装的。善良是什么样子,骗子就会装成什么样子。他们比真正善良的人还会为人处世,还会拿捏分寸,还懂得照顾人的情绪。怎么做更显得真诚,更显得人品好,骗子就会怎么去做,比那些真诚却笨拙的人让你愉快得多。
他说:我想教我的女儿怎么识别男人。可惜她现在根本听不懂。
他说:一定要好好教育我们的女儿。不能去害人,但是也不能被别人害。不管怎么样,我相信,只要她宅心仁厚,总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他说:世界上有两种男人,一种就是打女人的,一种是不打的。遇到了打女人的一定要远离。
他说:如果我女儿以后遇到那种敢动手打女人的男人,一定要分手。就是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不能被一个恃强凌弱的人动一下手指头!更不能跟那种人一起生活。
田娅丽笑他想得太远了。何明诚无声地裂开嘴,也笑,脸上还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忧伤。每当想到女儿,他就忍不住要落泪;每次看到女儿,他的目光就会变得格外地和煦,温暖,像极了天边的夕阳,在即将沉入永夜之时,万般不舍地望着那刚出土的花苗。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爸爸不能陪你长大,对不起了,女儿!
何明诚一直在等冯强再挑起检查身体的话题。只要冯强一开口,就会得到他精心准备好的答案:检查一切正常。医生说我喜欢吃南瓜和胡萝卜,还有芒果,所以人有点儿偏黄。可开年之后,冯强再见到何明诚时并没有提这个问题。他问的是:你这个价格怎么做得出来?
明诚爱家装饰正在搞开年钜惠活动,内容很是吸引人:基装半价、五重大礼大酬宾。冯强掐指一算,发现全包的装修套餐的价格低得惊人,连电视空调冰箱床上用品都赠送。
何明诚解释道:这次活动得到了材料商和其他经销商的大力支持,直接出厂价。有些商家甚至亏本跑量,只为完成公司全年制定的销售任务拿到年终返点。
冯强心动了,说:我又定了一套房子,明年要交房,干脆我也来参加一个。
何明诚却摆摆手低声说:你?算了吧,等十一活动的时候你再来,下次我的活动力度会更大……”
冯强诧异,居然还有人把生意往外推。装修公司的惯用套路他可不是不知道,别说你没交房,就是你还没买房,谈起装修这个话题,他们都巴不得你先把装修款全交了。难道,何明诚是看在大家是熟人的份上,确实想给自己更多优惠?
相信我,没错的!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何明诚说完,丢下冯强,去给客户解答问题去了。
冯强把明诚爱家装饰的装修套餐内容发给一个认识的装修老板看。那个老板说:他这个套餐里面肯定有其他圈套,否则百分之百亏本。
冯强说:人家开了这么久公司,从来都没玩过套路坑客户,从来都是说怎么便是怎么,一言九鼎,比我靠谱哥都靠谱!
那个老板冷哼了一声:如果他的套餐里面不弄虚作假,我跟你姓!
你说别人会玩花招我信!你说他,我是绝对不信的。
老弟,你还是太年轻。如果真按照他装修套餐里面做,他会亏得底裤都不剩。我猜,他是准备要跑路了吧!
这话点醒了冯强。但何明诚为什么要跑路呢?冯强拿着自己新房子的户型图,再找了一家不认识的装修公司老板咨询,谈及拎包入住的总费用时,把何明诚公司的装修套餐内容给那家装修公司老板看,意思是别人可以便宜,你为什么不行。那个老板哈哈大笑,说:你要去找他装修就去找。运气好的话,给你装一半;运气不好的话,你家还没开工就找不到他人了。
冯强基本上断定何明诚是要跑路了。但他不知道何明诚为什么要跑路,跑路之前为什么还要借装修活动的名义卷走一大笔钱。他很需要钱吗?还是遇见了其他过不去的坎?可是,从跟他交流的情况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也许,他跟自己一样,只是想卖一个道理给客户。若果真如此,那他卖的道理应该是——千万不要随便相信一个装修公司的优惠活动!当一个装修公司用低于成本的优惠活动来打动客户,促使客户签单时,那就是准备跑路了。
冯强对跑路的人没有偏见,因为他自己也打算在时间成熟的时候跑路。在他看来,跑路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而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只是所有跑路的人,都会抛弃过去的朋友和熟人。想到不久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何明诚了,冯强的心头涌上来一股离别的忧伤。偌大的成都,他最喜欢的老板就是何明诚了。何明诚从不冷眼看他,嘲笑他。即使他骗过何明诚,何明诚也没为此生气或为难他。明知道他满嘴跑火车,何明诚依然在他手里买广告、保险。送客户月饼、粽子等礼物时,何明诚还特地从他的渠道采购,只为让他多赚几个钱,还热情地招待他吃饭喝酒。他冯强这一生,感受到过的温暖和关怀极其有限,除了母亲和哥哥之外,就属何明诚对他最好。他才意识到,如果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朋友的话,那只会是何明诚。可惜,这个朋友遇到了难关,要不辞而别了。想到这一层,冯强再没心情工作,上班时间溜到了春熙路。他左手外酥里脆的牛肉锅盔,右手麻辣鲜香的钵钵鸡,眼睛里流动着一路婀娜多姿的美女,还是闷闷不乐。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干脆花钱找了一个提供性服务的女人。在女人身上卖力发泄的时候,他突发奇想——既然朋友要跑路,那就助他一臂之力。
冯强找到何明诚, 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准备装修,我把你们的装修套餐发给他看了,他很有兴趣,准备过来看看。
何明诚说:如果是好朋友,你就让他别急,等十一活动的时候再来参加。
冯强说:你是不是嫌我朋友的钱有臭味儿?不愿意赚?
何明诚赶紧陪笑安慰说:我是为你好!等等吧!下回活动出来了我通知你。我保证给你和你的朋友尽心尽力装修,包你们满意!
冯强盯着何明诚的脸仔细瞧,想找到他跑路的缘由,哪怕是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但他没露出任何破绽,除了头上的白发越见多了,那一定是他强颜欢笑背后发愁时憋出的内伤。他要跑路了,还在顾忌,还在挑食。发现这一点,冯强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我用我的朋友圈给你发一次广告吧,把你的装修活动内容全部宣传出去,有人来就来,没人来就算了。这次广告算我送你的。
这次我打了很多广告,客户够多了……”
你要是再拒绝我,我马上把你办公室砸了,你信不信?好似万里晴空瞬间被不知来处的乌云占领,冯强没来由地生起了气,脸一下子胀成了紫红色。
冯强今天有点不可理喻,何明诚心想。
我保证,这次活动我给你介绍3个客户。冯强的话从没有如此铿锵有力,不容置疑过。
何明诚欲言又止,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妥协,领他这个情。
谢谢!他拍了拍冯强的肩膀,点了点头,你介绍来的客户,我给你算提成。
他们不差钱,被了也无所谓……”冯强省去了一个字。
何明诚没听明白。
我的意思是,有些道理,值得花钱去买!
冯强不知道何明诚是否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但他发现,打哑谜还真是一个高级、有趣、进退自如的沟通方式。怪不得很多大骗子最喜欢故作高深。很多话故意说得不清不楚,模棱两可,或者换一个角度,换一个说法,就让听者如坠云雾中了。对他没利的时候,你指出他明明说过,他可以辩解那是你在牵强附会;对他有利的时候,你否定他说过,他又可以找出似是而非的证据证明他早预言在先了。尽管自己打哑谜的功力还处于很低的层次,但冯强仍然很欢喜。他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扇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2、精心策划的告别

明诚爱家装饰的开年活动做得不错,成功收款差不多四百万。
活动结束之后,何明诚请公司员工和工人们聚了餐,结算了工资,还放了三天假。
放假的第一天,何明诚就带着家人去售楼部,全款买了二十套单间公寓现房在女儿名下。他开心地告诉家人,北京的风险投资到账了,还说:这些公寓的租金回报率大概在八个点,女儿这辈子光靠收租应该就能活得好好的。
周红英见女婿出手如此阔绰,态度像凉开水遇猛火,热情一下子沸腾起来。她哪会想到,女婿开年之后能毫不费力地拿出那么多钱。照现在这个势头,以后女婿说不准会成为亿万富翁。她赶紧在心里检讨了自己不该轻信算命师傅的话。当然,她主要还是怨恨那个算命师傅说得不准。之后,她又转念一想,幸好那个算命师傅算得不准。如果他算得准,她现在还摆着一副臭脸。她也更愿意自己脸上随时都喜气洋洋的样子。难道谁还喜欢整天在脑袋前面挂一张苦瓜脸吗?想到这些,她变得大度起来,帮女婿理解和原谅了自己。她开心啊!她的外孙女看来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以后一辈子衣食无忧。而她,是一个有福气的人的外婆。她开心啊!开心得想到每一套房子里面打一个滚,然后隆重宣布:我是你们主人的外婆!
购房期间,何明诚接到了冯强的电话。这次活动,冯强为了给何明诚拉来客户,使出了浑身解数,充分运用了他的厚脸皮和吹牛不打草稿的本事。他吹嘘明诚爱家装饰是成都市场上最良心的,最薄利多销的,活动也是最给力的装修公司。直至活动结束,数据统计,他果真拉来了三个客户。还有一个客户——冯强自己,并没计算在内。冯强趁何明诚不在公司的时候,找了一个业务员咨询,以亲戚要装修的名义交了装修全款。新房建筑面积110平米,优惠之后的套餐价是七万八千块。收款的业务员承诺说,拎包入住,空调冰箱电视桌椅床全部配齐。明知是肉包子打狗,想到何明诚的好,冯强还是咬着牙刷了卡。交完钱之后,冯强的心一直在流血。那么多钱,是他从别处辛辛苦苦捞来的。做梦的时候,那些钱都变成了迷路的小蝌蚪,到处找妈妈。冯强也像妈妈想念走失的孩子一样想那些钱,想得涕泪横流。有那么多瞬间,冯强都想算了。但最终,被思念打败的冯强战胜了那个几乎被感情融化了的冯强。
后悔了的冯强在活动结束第二天急急忙忙打电话给何明诚要提成。他说:那三个客户一共交了二十六万四,你打十三万二的提成给我吧。
这不合规矩!兼职人员二十六万四的业绩,按照最高的提成标准不会超过两万。冯强敢狮子大张口,是他早已看清楚何明诚是想卖一个道理给那些冲着巨大优惠来的客户。但冯强自始至终没有提自己也交了装修全款的事情。
接到冯强电话的时候,何明诚正跟随售楼部工作人员去看房子,公寓楼下的花园里的杜鹃花开得正艳。冯强要的提成数额,像草丛里突然窜出一条蛇,惊得何明诚左脚在空中还没落地右脚就急着抬起,平地里差点摔一跤。他想,冯强一定知道了什么。他紧张急了,脸上火辣辣的,耳根子都红透了。他庆幸冯强没面对面来揭穿他,否则,他会更加地无地自容。生平第一次昧着良心做事,却被人一眼看穿,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偷被剥得赤条条的吊了起来。
放假的第二天早上,何明诚开开心心地吃完了丈母娘热情准备的丰富的早餐。洗漱完毕,他最后亲吻了女儿的额头,最后跟妻子说了一句谎。他说他要出差去见投资人,这两天就不回来了。说完,他提起包,微笑着跟家人告了别。
何明诚小时候,听闻过农村里各种各样寻短见的方式,有跳河、跳井、上吊、喝农药,等等。其中有一个男人的死亡,给何明诚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个男人原本很正常,不知是什么事情刺激了他,变得有些神经质。从那以后,跟家人闹了矛盾,他就会女人一样使性子生闷气喝农药。前面几次喝的是敌敌畏,每次送医院都抢救了回来。最后一次喝的是百草枯,医院放弃了抢救。他很生气,说以前都要抢救,为什么这次不管他了。医生很无奈,说这次喝的不一样,救不了,让家人带他回家。他不信,赖在医院里不走,还去调戏人家小护士。第二天,人就断了气。
何明诚也喝下了大量的百草枯。
他本想死在办公室里,但又怕房东觉得晦气;他想过死在车里,可他还想把车子留给妻子开;他想过死在医院,又觉得没必要浪费那么多钱;他想过找一家酒店开一间房,可又担心影响别人的生意;他还想过死在一间公厕的隔间里,又嫌弃里面太臭……最后,他选定的是一处公园。在一颗樱花树下的草坪上,他将野餐垫铺平整,带好耳机,放起音乐。最后环顾了一眼春天的公园,他想,真美啊!然后,平静地躺在了垫子上。他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地惬意和舒适,像是在休闲度假,正享受着宁静而美好的时光。
死亡的降临却是一个痛苦而缓慢的过程。在三月轻柔的风里,樱花粉白的花瓣间或飘落在他身上;在耳畔悠扬的歌声中,他的口腔咽喉被腐蚀溃烂,身体器官逐渐坏死衰竭。随着肺纤维化,变得像老丝瓜瓤一样,他的呼吸愈渐困难,但他的意识始终保持着清醒。他没想到,死亡之前会如此难捱,像是一场在空气里进行的活埋,又像是被谁死捏住了气管,可人不但不晕厥,反而还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分痛苦和难受。他不断地祈求死神快点来临。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他不想有七情六欲,不想有喜怒哀乐,不想有悲欢离合,不想再受这漫长的活和死的罪。
他只想做悬崖峭壁上的一块石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给妻子的信是以快递的方式发出去的。在他死后,妻子才会收到。在他的身上和办公室的门上,都有一份告示。告示上写,他因外遇离婚后,被人骗进网络赌博平台,赌输了所有的钱,还欠下很多债务,对不起大家。唯有以死谢罪!今生无力承担,愿来世做牛做马赔偿大家。
3、良心是什么

何明诚的死讯,像万根银针伴随着震天霹雳刺入田娅丽的耳朵。
汇集了各方面的信息,包括何明诚临死前发出的快递里面的身体检查报告和信件,田娅丽才明白之前丈夫的诸多反常行为和奇怪话语。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去料理何明诚的后事。她的父亲也闻讯赶来帮忙。周红英已经知道何明诚跟女儿办了离婚,也知道他是为了保障家人未来的生活选择了坑骗装修客户和材料供应商。她在心里给何明诚下了一个最终结论:还算是一个男人,可惜命苦,可惜短命!没有跟自己女儿白头偕老的福分!
忙完何明诚的后事之后,田娅丽又开始清理装修公司这个烂摊子。她整天对着电脑核查各项数据,跟装修合同一一对应,以及哪些工地已经做到哪个工序,欠多少供应商材料费和客户装修款。 看着女儿整日操劳,周红英非常心疼。帮不上其他忙,只有帮女儿做好家务和带好孩子。她歇着时,就坐在旁边看女儿工作。越看,她越觉得不对劲,就问女儿算的是什么。
田娅丽已经大致算清装修公司的欠款数额和家里所有房子的市场价。她告诉母亲,之前家里买的房子的价格全都涨了,把房子卖了,欠账能全部还完。说这话时,她没曾想,自己的话像子弹一样扫射在了母亲的心坎上,是在要她母亲的老命。周红英差点儿跳起来:为什么要卖房还债?那是他的债,人家找不到你,你根本没必要站出来。
他对得起我,我也要对得起他!
他都已经死了。不需要你对得起!
田娅丽不想跟母亲争论,埋头继续算账。
你把房子全卖了,你们母女俩以后怎么办?
还能留一套!
一套怎么够?
见女儿不再搭理自己,周红英焦急得团团转。她绝不容许女儿为了所谓的良心把美好生活像玻璃一样打碎,然后跳进一边拉扯孩子一边四处找工作艰难谋生的火坑。她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计上心来。为了不眼睁睁看女儿陷入困顿的生活,她决心豁出去了。
她搬来一张椅子,放到窗台边,站了上去,威胁道:你敢卖,我就敢跳楼!
田娅丽没想到母亲的反应会这么大,赶紧停下来。孩子看见外婆站到了椅子上,咿咿呀呀地叫着也要上去。周红英从椅子上跳下来。田娅丽以为母亲想通了,松了一口气。谁知,周红英把外孙女抱起来,一只脚着地,一只脚站在椅子上面,说:你敢卖,我就抱着她一起跳楼,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田娅丽再次变得无比紧张: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他一片好心,你就要领情。
他对得住我,我领情。我也要帮他还债,挽回他的声誉。她向母亲走去,试图安抚母亲。
他已经死了,用不着什么声誉了。
我不想让他的名声臭。他是个特别正直的人,做人做事一直很讲诚信。我不想花他用诚信换来的钱。她距离母亲越来越近。
死人用不着名声,也用不着什么诚信。他用命换来的,你必须好好珍惜!如果你不,那就……”说着,周红英另一只脚也往椅子上面站。她抱着孩子摇摇晃晃地站在椅子上,万一重心不稳摔出去,必然酿成大祸。
妈,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只要我活着,你卖房子,就是诅咒我去死。
好的好的,我都听你的。她赶紧妥协,生怕再说出其它会刺激到母亲的话。
如果你骗我,一旦被我发现,我保证你再也看不到你妈和你女儿。
在得到田娅丽保证不卖房的承诺之后,周红英才抱着孩子心满意足地下到地面。见母亲女儿平安无恙,田娅丽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她上前抱住孩子,把头埋在孩子的胸口,发出呜呜的哭声。
冯强获悉何明诚的死讯之后非常惊愕。他没想到何明诚会玩网络赌博,这个死因让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不管什么原因,他都看不上主动寻死的人。他哥哥宁愿坐牢也不想死;他自己宁愿被人骂骗子,受尽冷眼和嘲笑,也不愿意死。何明诚不过是赌博输了,骗了一回客户钱,就承受不住压力去死。你这算什么男人?冯强嘴里骂着,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虽然你何明诚读了大学,终究还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太脆弱了!都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冯强唯一的友情就这样成了记忆。不过,他没难受多久,就又欢欣雀跃了。
给明诚装饰介绍三个客户,冯强如愿收到了十三万二的提成。这件事,每次想起来他都会兴奋不已。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他的心思活络起来,开始不断地琢磨这件事。他想,自己作为中间人,帮助骗子公司穿针引线根本没啥风险。即使有,也不大。别人要他代为赔偿被骗的装修款,他毫不客气地反驳:你的钱被人卷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去阴间找他要去啊!又不是我收你的钱。你信任我?讲良心?我呸,你还不是看在人家装修公司价格便宜的份上。那我给你推荐一家价格高昂的公司,人家老板不自杀,你怎么又不去呢?冯强的赖皮技术炉火纯青,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手,三两回合下来,人家也只得自认倒霉。
冯强继续琢磨:一个正常的公司给员工发工资奖金,都是在合理的范围内。你让公司亏钱多发,公司只会让你滚。但一个不正常的公司就不一样了。它们可以跟你平分被骗的钱财。而且,风险它担,你只用当引荐人在中间周旋一下。它们不光手段高,看上去更吸引人,还舍得下血本,能让帮助它们的人一口吃成胖子。从前居然没认识到那些骗子公司的巨大价值。冯强有些痛心,又有些惋惜,感觉少赚了几个亿。还是怪自己太后知后觉了;还是怪自己以前的观念太正派而且落后了。自己认识各行各业那么多人,完全可以借他人之手来收割,比如把医生、教师、程序员介绍给骗子装修公司,把各行各业老板介绍给玩虚拟币的骗子公司,把需要打官司的介绍给黑心律师……每收割一次,收获都不菲。是啊,如果认识的人不能被卖成钱,那为什么要跟他们认识呢?更何况,他们活一辈子,不被我卖掉,也会被其他骗子卖掉,还不如被我卖掉呢!
冯强还琢磨:平常做销售,吹牛都还有些底线。如果敞开了吹,从各个角度猛吹,观察听者的反应后找到最能打动他的地方不要命地吹,那成功率会大大地提高。毕竟,骗子公司的话是最动听的。正规公司不敢承诺的,骗子公司敢赌咒发誓打包票。所以,骗子公司的生意通常还比正规公司的好做。
琢磨下来,冯强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原来吹捧骗子公司也可以成为一门生意。而且还是一门很大很好的生意!这门生意不光赚钱更多,竞争还没正当生意那么激烈。
冯强为自己能够发现这门生意感到骄傲,好些天为此心潮澎湃。他想:我每天只用负责吹嘘骗子公司的好。走到哪里吹到哪里!而且我不只吹一个。你适合什么产品和服务,我就吹对应的骗子公司。相当于我就是一个移动的人肉广告公司了。广告公司为客户打广告,变着花样吹捧产品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夸大又怎么样?跟我广告公司有什么相干?我他妈的真是太聪明了!
想到就要做到,尤其是在歪门邪道方面,冯强更是雷厉风行。他立即着手准备,要进军这一项只负责吹捧就能赚大钱的事业。他把市面上接触过的行业都罗列出来,思考着怎么去寻找每个行业里的骗子公司。
他又想:我现在这样,像一个穷酸寒碜的广告公司在路边发DM单。吹得再好听,说服力都不强,很多人也不信。真要把生意做大,还得把形象塑造起来,得像一个在甲级写字楼开的广告公司。那样,相信的人会比现在多很多倍。可是那样,就非得花血本把各种行头配起来不可。衣服、手表、包、皮鞋……全部得买名牌,还得买个车,一般的车还不行,至少要奔驰。这样,我吹捧骗子公司时,就会变的跟电视台和报纸上登的广告一样有说服力了,也会有更多人相信。然后,我就要升级一下圈子和人脉,把受骗者的档次提上去。
想法成熟的第二天,冯强就去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二手奔驰车,然后,又花大价钱添置了一身行头。看着镜中形象大变的自己,冯强的自信心像香槟酒的泡沫一样四溢开来。他举手投足开始模仿起成功人士,虽然看上去有点儿大猩猩学人走路的意思,但一点不妨碍他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高的期许——以前他是单打独斗,现在,他要跟各行各业的骗子联合起来,组成有福同享有难别人抗的利益同盟。
从开始琢磨到准备工作一切就绪的那些天,冯强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他的脑袋好似日夜连续运转不停的机器,变得滚烫。在他那好似发烧的脑袋中,不远的将来,他那几套房子将被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钞票堆得满满当当。而此刻,印钞厂的工作人员正在为达成他的目标加班加点,日夜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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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17 18: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

1、母女大战

宁燕托人又给女儿安排了好些个相亲对象,女儿却总推脱不去了。
她放低姿态,好言好语跟女儿沟通,却听到了她宁愿失聪也不愿意听到的话。钟嘉琪说,除了成彪,其他男人,她一点儿都提不起兴趣。宁燕滚烫的一颗心,像骤然受冷的玻璃,一下子碎成了渣。女儿怎么会有这种不要命的想法?这不就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故意找死吗?她宁愿女儿的脑袋里全部装狗屎,也别装这种想法。狗屎仅限于让她恶心,而这种想法不仅恶心,还给她带来无尽的恐慌。
宁燕当即就捋起袖子,将女儿按在椅子上,声色俱厉地数落起来。她要赶紧擦掉女儿脑袋中那些有毒的想法,像擦掉玻璃上的灰尘。可面对她的严厉和逼迫,钟嘉琪不再顺从,而是表现出了强烈地反抗。宁燕心里恨死了庄小莺。那个女人真是狠毒,招招直逼她要害。见自己的强势不顶用,宁燕又转换了策略。她亲自下厨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她想借助温馨的晚餐时光,跟女儿掏心掏肺,让女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怕,那可比在悬崖边踩钢丝危险一百倍。
母女俩面对一桌丰富的晚餐,各怀心事,都没怎么动筷子。宁燕坐在女儿旁边,抚着女儿黑亮顺滑的头发,柔声说道:她介绍你认识成彪,是一个阴谋。
钟嘉琪一直在等母亲挑起话头,她本意是那样,以为能对我们造成伤害,可事物并不是都按照她的想法在运转。
钟嘉琪拉起妈妈的手,看妈妈掌心里的纹路。
她想打跨你,让你从此一蹶不振,这没能如愿。
妈妈掌心里的纹路哪一条注定了要与成彪的爸爸相逢?
她想看我受伤害,结果也不会如她所愿,在这一点上,我还感谢她让我认识成彪。
妈妈掌心里的纹路,是否有一条预示了会成为成彪的岳母?
也许,如果不是你出现在他父亲的生命中,他还不会成为今天这样一个让我疯狂喜欢的人。
宁燕心中苦涩,说:你是喜欢他那张脸吧?她偷偷去看过成彪。那张脸英俊刚毅,散发出浓烈的男人魅力。
你不知道他有多好。钟嘉琪眼中,成彪从不利用她对他的好,也不利用别人对他的歉意。他对待周围的人跟他对待清风明月没什么不同。
宁燕揣度着女儿的心态,说:你也是想去为我赎罪吧?那张脸沉默时如古井水,波澜不起,深不可测。
钟嘉琪说:庄姨让他回重庆参加那次聚会,他没有答应。庄姨让他参与针对我们公司的阴谋,他没有答应。很明显,庄姨肯定让他把我当目标。但他所做的,全部跟庄姨希望的背道而驰。他要我听你的话,不要随便相信其他任何人,尤其警惕那些专拣好听的话说的人。他说,他曾经很恨你,那时候的他在想象中报复过你很多次。后来才明白,那是他爸爸的选择,跟你没多大关系。他爸爸选择抛弃他和他母亲,去追寻自己的快乐。他作为儿子,不该来记恨你。他相信,你曾经给予了他爸爸极大的欢乐,那是他妈妈永远给不了的。
宁燕并没有从成彪对女儿说的那些话中得到丝毫的安慰,相反,倒像是带儿女觅食的老母鸡望见了天空中翱翔的雄鹰,内心里一阵颤栗和恐惧。她说:你难道没意识到?他处心积虑地说那些话都是为了蒙蔽你麻痹你吗?那张脸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乌云里透出的阳光。
钟嘉琪摇着头说:很多人为了争夺利益,总喜欢给自己找各种理由来佐证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即使一个牵强的理由,一个说不过去的理由。他不像那些人。我看到的他,是在找理由不去为了利益行事,找理由放弃很多利益。
在宁燕看来,女儿像一辆刹车失灵直奔悬崖的汽车。她变得有些焦躁起来:他的话越是好听,越是冠冕堂皇,你越是要提防。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我根本不信他没有阴暗的想法。
钟嘉琪说:他确实熟悉这个世界上很多黑暗的生存法则和厚黑的行事方法。我相信他有能力通过那些方法,为自己谋得巨大的利益,但是他从不把那些方法用在别人身上。不论亲疏远近,富贵贫穷。
你才经历过几个男人,就认为能看清楚世界了。宁燕抽回手,顽固的女儿几乎耗尽了她的耐心,语气也开始变得不耐烦了,你就像被马基他们玩弄的那些股民,每次都认为总结了之前的失败经验,下次炒股就不会亏了,加大投资,一进去还是亏得底朝天。世界上的阴谋千千万万,很多人挖空心思设计各种新奇的套路,还会根据你的喜好为你量身定制,一旦套住,不得善终。
为了证明女儿是错的,宁燕开始翻旧账,帮她回忆以前谈恋爱时,她也是如此地固执和轻信,如果不是当妈的有先见之明,不知道她还要吃多少苦头。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开始不听老人言了。宁燕苦口婆心地说道:不要毫无原则地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有时候,自己也会欺骗自己,把几句嘘寒问暖,为你跑前跑后当成爱情。
钟嘉琪脑海中浮现出曹双杰殷勤的样子。
宁燕说:不能随便相信别人!如果我相信第一个丈夫能让我幸福,我今天应该还在山里种地;如果相信你爸爸能让我过上富有的生活,我如今也还在那个小县城里面做一个超市收银员;我也不相信所谓的朋友和闺蜜,否则,我已经被他们坑得不像人样……”
钟嘉琪转脸看着母亲,问:你相信我吗?
宁燕的脸上满是慈爱和担忧,说:我相信你,女儿。我还相信你的善良、美丽会招来很多坏心肠。我还相信你的能力不足、见识不够会把我拉进其他人的陷阱。你是我最大的弱点,女儿。
钟嘉琪坚定地说:成彪跟别人不一样。他并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他还是选择去做一个善良的人。
宁燕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即使你认为一个人值得相信,他人本身没任何问题,事实上他一直很努力去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你也要知道,他可能不知道自己会成为骗子的工具,间接地来攻击你,就像你庄姨利用了他来扰乱我们的生活。或者,一个诚实守信的人,也会遭遇意外给很多人造成损失,像租我们家公寓开装修公司的小何。
钟嘉琪说:他并不是没有作恶的能力和心机,他只是选择了而已。他跟很多人都不一样,跟你也不一样。
我什么样?我是什么样?我的样子有什么不好?宁燕努力压抑自己的火气,但却像怀胎十月的孕妇掩饰自己的大肚子一样窘促。那些没能压住的火气混进了她的话语中:不知道你怎么看得上他那种人。实际上他就是一个懦夫。一个大男人躲在图书馆里不敢到社会上来参与竞争。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弱很笨,根本没能力赚到什么钱。一旦出来,社会大学就会教他做人,一个小学毕业生都可以把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天之骄子踩在地上践踏。
母亲对成彪的贬低,让钟嘉琪感到愤愤不平。万千条路,万千种生活,不是要像你一样将金钱置于道德之上才叫幸福。你仅仅是万花筒中的一粒色彩,却妄图以此来总结全世界。这是病!得病的原因并非权势倾天或者富可敌国,而是狂妄自大。她毫不客气地说:妈妈,我不得不说,他虽然穷,但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你虽然是我妈妈,但客观地说,人品方面不如他。
我在苦口婆心地教你经验,你却来指摘我的人品问题。如果换作其他人,宁燕宁愿赔医药费也要将桌上的碗猛扣在她脸上。然而,她面对的是自己深爱的女儿,她只得把扣碗的力气转移到了声音之中。因此,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而高亢:如果你社会经验丰富,你就会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也会干坏事。而一些人恨之入骨的坏人,对某些人来说却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钟嘉琪的嗓门也大了起来:但不管是谁,做任何事,都应该有道德,有底线。
宁燕彻底按捺不住了:狼要吃羊,羊要吃草。狼、羊、草各自理解的道德不可能是一样的。更何况在穷困潦倒的时候,不管是谁跟我讲道德我都当他是放屁。你不喜欢妈妈做事的方式,但正是妈妈靠这种方式赚来了钱养你长大,以至于你今天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俯视我、批评我……你不要忘记,你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含有你唾弃的不义之财。
钟嘉琪说:世界上那么多女人,她们没有去嫁那么多次,没有去伤害那么多人,人家也养活了自己的孩子。乞丐都能!
这话让宁燕感到无比地寒心。这么多年来,她从没听到谁当面如此责难她。但她一直能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谈论她,鄙夷她。是的,是他们!是他们借了女儿的口,把酝酿多年的嘲讽和恨意化作一柄剑,冷冷地向她的心窝刺来了。
宁燕感觉到血冲到了脑门。她激动地说:是!我之前是嫁过那么多次,但跟现在你们年轻人谈过几次恋爱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一个扯了结婚证,一个没扯而已。对于一个一心往上走的女人来说,男人不过是梯子。用过了就抛弃,有什么错?乞丐能养大孩子,但是给不了你如今的生活条件。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存竞争有多残酷。
钟嘉琪反驳道:我只知道生活再难也不该利用别人的爱,抢别人的钱财和生命。
在女儿面前,宁燕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她大声训斥道:黄连苦,无钱更苦。金钱才是女人最好的归宿。最终这一切都是你的,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垫脚石。你爸爸一辈子赚不到钱。他买水果都舍不得买新鲜的。他说买烂水果便宜很多,切掉烂的和新鲜的水果营养价值一样。他炒完菜不涮锅,直接倒上开水,加几片菜叶,说那就是汤。你为什么不去跟他过那种日子?
钟嘉琪昂首挺胸说:我宁愿过那样的日子,也不愿用你坑害别人换来的钱。
宁燕像被点燃的鞭炮,立马噼里啪啦爆炸开来:我没有坑害任何人,那是交换。我是用我的身子和脑子换的。我和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区别只是他们的脑子不够用而已。他自己想不开,跟我有什么关系?那几年,我顺从他,服侍他,让他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快乐。我像一个女奴侍候皇帝一样,把他送入了爱情的云端。我给他带去了欢乐,我不过是个靠出卖欢乐赚钱的人。是的,我没有你这样纯洁无暇,天真无辜,因为我的父母无法保护我,无法让我依靠。
宁燕没有给钟嘉琪打断自己的机会。
你讨厌我用那些心机手段,因为这让自以为纯洁的你蒙羞了。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正一尘不染的。你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就应该知道,弱肉强食才是生存之道。从猴子进化到人,能活到今天的我们每一个人,一定都有一个祖先,曾经在面临生存竞争的时候,战争饥荒的时候,骗过人、抢过人、害过人、杀过人、吃过人的,我不相信谁的身上流淌着绝对干净纯洁的血液。
钟嘉琪快哭了,说:但是总还有很多祖先,是没有干过那些坏事的,你为什么要选择成为一个反面的人,妈妈?
我愿意当一个反面,只要可以让我的后代成为一个正面。我的后代可以不因为看不起病遭受痛苦,可以不因为父母贪图彩礼嫁给又臭又老的男人,在丈夫家暴她的时候可以昂首挺胸地离开,可以不为了基本生存用长满冻疮的手在冬天刺骨的冷水里洗蔬菜去市场叫卖,可以不因为想发财被骗子骗去搞传销,可以不用考虑现实中的衣食住行问题,还有能力去资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还可以去追求纯粹的爱情,精神独立和物质独立。不用像我,需要靠色,靠自己的身体,去男人那里玩心机……”
在她声嘶力竭地咆哮中,往事一幕一幕浮上眼前。泪水淹没了她那张饱历人世风霜的脸。这张脸,曾经被多少张嘴嘲笑过,曾经被多少双眼睛鄙夷过,曾经被多少她不喜欢的男人亲吻过,曾经被多少她伤害过的人刻在心里恨过。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条路,她选择了一条充满算计、阴谋、为利益不择手段的路,以至于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相信过人世间的爱和真诚。不敢真心实意地爱上一个人,也不敢接受他人的爱。她得到了很多物质,却失去了爱的能力。再也不敢相信别人会爱她这个人本身的美好,比如她的性格、能力、品质、内涵,也不敢去爱别人,哪怕心头燃起一丝火苗,也会被血液中的霜雪迅速浇灭。不敢相信纯真、善良、缘分,不敢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挚的情谊。她活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怕受伤,怕陷阱,总怕那所谓的爱后面是一场又一场有预谋的猎杀。她也曾在静夜里辗转反侧时推演过:如果重新回到那一年,女儿三岁,自己会如何选择?是依然抛弃丈夫跟别人画的大饼跑?还是会留下来,跟丈夫一起勤奋努力创造美好未来?她想了很久很久,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结论,那就是仍然会选择目前这条路。因为在那一年,她还不明白会失去什么。那时候总想摆脱贫穷,不要为吃穿住行发愁。那种对金钱的极度渴望让她即使明白某天会失去爱和被爱的能力,也还是会选择为了金钱和魔鬼交易。因为那时,自己还很软弱,没有强大的内心来面对现实世界的苦困,不敢相信靠双手可以战胜苦难收获幸福。
如果那时宁燕的内心足够强大,拥有不畏艰难的勇气、智慧、力量,今天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2、飞蛾扑火

自从那晚母女俩放任语言这条恶犬撕咬对方之后,彼此就变得生分了许多。
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不得不对话时,都变得客气礼貌起来。但问题还没有解决。宁燕不会如此心甘情愿认输。钟嘉琪也不愿意就此妥协。不过她在心里检讨了自己,上次与母亲争锋相对,不该说伤人的话,惹得母亲大哭一场。对此,她也是后悔不迭。为了赔罪,她挑了一个母亲没应酬的日子,亲自做了一桌菜,静静地等母亲下班回家。
宁燕见女儿示好,心里的冰又都化成了水。两人像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公司里的生意。直到放下碗筷之后,宁燕才听得女儿说:对不起啊,妈妈!我要请你原谅我。我满眼都是成彪。我全部身心都爱这个男人!
宁燕见女儿说话礼貌又温柔,也同样地回应道:女儿呀,我曾经也是别人全身心爱着的人啊!最终,不也一样对不住人家了吗?
钟嘉琪说:这个世界上,希望我不要被骗的人,教我如何避免伤害的人,像妈妈你一样爱护我的人,就只有他了。
宁燕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担心他是一个藏得更深的,更高明的骗子。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真值得昧着良心去骗去抢吗?钟嘉琪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语调、语速、声量以及表情。她口中的每一个字,比如,都像是被打磨掉了棱角,变成了圆润温和的珠子。因此,它们滚落进宁燕的耳中时,并不显得刺耳。
宁燕指着阳台上的盆栽说:你看那些花草,需要水的滋润才能生长。不管是赚来的水,偷来的水、骗来的水还是杀人放火抢来的水,它们都是一样地吸收。你不能说它们自私、狠毒或者没有道德。毕竟,等到它们死亡的时候,那些水还是还给了大自然,并没有带到坟墓里去。它们只是为了活着,生前用了水,死后又还了水。水还是那水,但花草却有了茂盛灿烂的一生。
人不是草木啊!妈妈!
有时候,人还不如草木呢!
宁燕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也许是你说得对,嘉琪。我不知道成彪会不会骗和抢别人。但凡生活过得去,我也不愿意昧着良心去说谎,欺骗。我也想像你一样,不用对人虚情假意,做真实的自己!
你还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妈妈。钟嘉琪说话的语气始终都很柔和,是在认真跟母亲探讨问题,而不是带着情绪攻击。
宁燕叹息道:你还是不懂苦难的生活有多绝望,女儿。
我的绝望跟你的不一样。我的绝望是,世上那些品行崇高的人,他们的品德比金子还要贵重美好,却因为赚钱少,被别人嘲笑是笨蛋和傻子。
那不更说明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金钱比品德更重要吗?
不,我仍然更看重品德!
那是因为你有家底。家底给了你底气。
没钱我也更看重品德。钟嘉琪坚定地说,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我已经想好了,妈妈,我愿意放弃继承你所有的财产,去跟他一起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一起面对有限生命中所有的苦难。我相信,不管遭遇多么绝望的事情,不管遭遇多么无奈的事情,只要坚定信念,满怀希望,努力去改变,就一定能柳暗花明。
宁燕心中一阵剧痛。傻女儿啊!为了一个男人就要抛弃妈妈和妈妈所有的财富,你是有多傻啊!她上前抓住女儿的手,说:我怎么可能放弃你,女儿。即使我心里想过100次放弃,在行动上,我对你的照顾依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我们是天然的盟友,没有人能让我离开你。
钟嘉琪看着妈妈的眼睛,说:那请你不要干涉我跟他的事情,妈妈。
女儿的想法坚持到了这种地步,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宁燕知道,自己要不失去女儿,要不就得放弃自己的坚持了。她悲伤地说:有些羊,听说世界上有狼这种强大的敌人,就会努力锻炼,让力量更强大一点,让奔跑速度更快一点,让自己离狼经常出没的地方更远一点,还要小心甄别出那些混杂在羊群中的披着羊皮的狼。有些羊,天真的以为狼没有露出真面目就高枕无忧,只有当狼用牙齿咬进它们身体时,才会痛彻心扉,追悔莫及。而你,就是后面这种羊。
钟嘉琪说:妈妈,我不赞同你的说法,但我支持你说话的权利。不管你是否支持我,我都爱你!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影响的你,但我知道你现在是鬼迷心窍了。你始终是温室里的花朵,没体验到多少大自然的冷热寒暑、狂风骤雨、病毒蚊虫。当你经历过很多人情冷暖、悲喜交加,当你不断的失望不断的希望又不断的绝望,你终有一天就会变得跟我一样。宁燕痛苦地说道,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马基说得好,一个对子女负责的父母,第一件事情是要把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孩子,让孩子少走弯路。第二件事情是孩子如果不学,或是学得不好,那父母就得根据孩子的特点、喜好,找到一个让孩子会认真学并且学得到家的方法。
宁燕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湿了眼眶:我没有找到这个方法。对不起,嘉琪。我不是个好妈妈。
谢谢你对我的爱,妈妈,但是很抱歉,我不想学你的那些经验。钟嘉琪说:通览历史长河,客观上来看,对于每一个曾经和现在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来说,这都是有史以来最美好的时代。以往的朝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今,只要不好吃懒做,都不会饿着,冻着,露宿街头。这块土地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物质丰盛,和平安宁。每一个普通人,只要愿意学习、努力,都可以用勤劳的双手点滴积累,逐渐改变命运。当然,始终有很多人选择去走歪门邪道,那是因为他们缺乏战胜艰难的勇气,对自己没有信心,一边怨天尤人,一边给自己找走捷径的借口,不相信自己走光明正道也能活得漂亮,活得幸福。实际上,走歪门邪道获取的财富,眼前看上去是捷径,放长远来看并不是。走那种捷径的人,是缺乏对这个世界正确的认知。因为,缺乏对自身能力持续打造的捷径,缺乏对他人正向感召激励的捷径,表面再风光,也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高楼,随时都可能倒塌。走那种捷径的人,是针对自己的绵里藏针,是针对自己的笑里藏刀,是自己在糖里下毒再喂给自己。如同溺爱儿女的父母,以为是对孩子好,反而害了孩子。真正的捷径,是靠勤劳、勇敢、智慧脚踏实地走出来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畏艰险,永怀希望。
宁燕从未听女儿说过这么一大通充满希望和力量的话语。话语里的那股正气像阳光穿过云层一样刺透她内心中的阴霾。
钟嘉琪说: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就不会是一个坏人。
宁燕想说,这个世界上说漂亮话,干狠毒事的人你还是见得太少了。但她终于忍住了。算了!她明白,女儿已经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了。
这次对话之后,宁燕放弃了直接扭转女儿想法的想法。她宽慰自己说,当一件事直接推进遇到了阻拦,那还是选择以退为进吧!毕竟,自己是母亲,见多识广,应该包容女儿,尽可能争取女儿将遇到的事情毫无不保留地拿回来跟她沟通。否则,哪天女儿稀里糊涂地掉进别人的罗网里,自己会措手不及。但一想到那个人是成彪,宁燕就忍不住心惊肉跳。
犹豫了好些时日,宁燕才下定决心,对女儿说:我没什么其他要求。你实在要跟他恋爱,那就恋爱吧,但是没得到我的允许,绝对不准跟他结婚。我还没有准备好。你先谈恋爱,等我准备好,你再结婚。这是妈妈唯一的请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只要我活着,都不可能准备好。
妈妈终于松口了,钟嘉琪喜上眉梢,说:妈妈,八字还没有一撇。相爱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到的,还必须得他接受我。
你都选择了他,难道他还会有其他选择?宁燕说:我不相信他不接受你。真心是最好的武器,更何况你还有财有色,在绝大多数男人面前,你基本上是无敌的。而成彪,一定是包括在这绝大多数男人中的。我坚信!
如果成彪不接受女儿,那自然最好。她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但是女儿主动示爱,成彪怎么可能会拒绝呢?自己当年仅靠色就拿下一串男人,宁燕至今想来还很有成就感。女儿跟她一样美丽,还有真心和财富的加持,只要成彪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眼眶里还有眼珠,那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钟嘉琪说:不要说成是武器,妈妈。我不是要攻打他。这世界上,总会有人无私地付出,给别人带去快乐和幸福,更何况我是真心喜欢他。能看着他,听他说话,我就很快乐。
宁燕说:没得到我的允许,你不准带他回家,不准告诉他我的行踪、喜好和生活规律。我还没准备好。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妈妈虽然不再阻拦她跟成彪恋爱,但话里话外还是满满的提防。钟嘉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妈妈,你还是不知道成彪是多好的一个人。
他是不是个好人,跟我防不防他是两回事。宁燕毫不动摇自己的原则,一个好人不会因为我防他,就生气,然后从好人变为坏人。你说是不是?如果他是个好人,我防他,我没损失,他没损失。皆大欢喜。如果他居心不良,我防他,可以阻止我从富有变贫穷,从活着变死亡。我是个商人,从投资回报角度看, 我必须投资
3、追求爱情

钟嘉琪追求爱情的样子,像极了向日葵追逐太阳。
在图书馆等成彪下班的时候,钟嘉琪便到阅览室里看书。图书馆里很安静,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钟嘉琪喜欢在临窗的那一排书桌前挑一把空椅子坐下,眼睛疲累的时候,抬头就能望见窗外的蓝色天空和深绿的树冠。微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摆,像是在对心上人倾诉衷肠。等待一个人, 原本是漫长而寂寥的时光,钟嘉琪却被一种静谧而幸福的感觉包围着。日落时分,树枝的影子会映照在桌面上。那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成彪快下班了。她赶紧把书放回书架,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图书馆门口,静静地等待成彪的出现。可每次成彪出来时,对她总是视而不见,从她面前匆匆走过。她也不气恼,只是默默地跟在成彪身后。
钟嘉琪认为,每天能见一次成彪,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有一天,成彪回过头,问:可不可以别再这样跟着了?毫无意义!
钟嘉琪的头,像风吹过的树冠,缓缓摇摆起来。她说:你知道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
我认为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好好地过你的日子,我好好过我的日子。
如果我第一次恋爱遇见的男人就是你。那就是我的世界里面最美好的事情。钟嘉琪说这话时,毫不羞涩,落落大方。虽然错失了最美好。但是,只要能遇上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经历多少艰难险阻,即使伤痕累累,遍体鳞伤,我都愿意。没有人能阻止我爱你!如此火辣的表白,钟嘉琪讲得平静而坚定。
成彪一时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他像烈日下的一块冰,虽然还是冷冷的,但开始柔和了。
为什么非要爱我?
你是我见过的,拥有最卓越的见识、最伟岸最正直的人格,最洒脱最不羁的人。
成彪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有选择机会,没有人会选择生病或贫穷。而我,确实能帮助你改变目前的状况。你却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拒绝你,并不是拒绝脱离贫穷,我会通过我的努力去改变现状。
接受我,你也可以通过你的努力去改变,这不冲突。你说实话,究竟喜不喜欢我?
成彪的眼光越过钟嘉琪的头顶,望向深远的天空。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天空中的云朵镶上了一条金边。晚风吹来一阵又一阵年轻男女们的欢笑声。他缓缓说道:一个家财万贯的漂亮女子,性情纯良,待人如春风,待我热烈如火。要说不喜欢,那我就太虚伪了。
钟嘉琪面露喜色,说:那就行了。只要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还担心什么?如果你已经不追究我妈妈曾经犯下的错,那你和我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成彪摇摇头,说:永远不可能!
钟嘉琪叹了口气,说:说到底,你还是介意我妈妈跟你爸爸的事情。
成彪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幽远。父亲的死曾经困扰他整个少年时期。他曾在梦里千百遍地追问爸爸,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抛弃他和他妈妈。在梦里,爸爸总是沉默不言,悲伤地望着他,然后像烟雾一样飘远。后来,随着学识、阅历的增长,他才想明白这个问题。他说:我爸爸跟你妈妈生活的那一段日子,一定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世人为权财色,是敢杀掉别人的。情却更胜一筹,让人有勇气杀掉自己,更别说放弃整座森林、视金银如粪土、丢弃江山。我理解了我爸爸,也不怪你妈妈。我爸爸有他的人生追求和欲望,我不能只站在我的角度去要求他。如果我是他,在那种情况下,应该也很难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我们都只是人而已,有很多柔弱和缺点,不可能事事周全。
我就知道你是真的放下对我妈妈的仇恨了,钟嘉琪的语调轻快起来,我已经错过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这第二美好的事情,我不会再错过。你可以不理我,但我不可以不来追求你。
很多年前,另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也是这样锲而不舍。 那个男人像被子弹击中的飞鸟,直愣愣地掉进了罗网。
我必须要有自知之明。你妈妈不会同意你和我的。我活着就有报复你们的嫌疑。现在的我没办法拿出证据证明未来的我是清白的。我口吐莲花都没用。
钟嘉琪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阴阳鱼吊坠,那是妈妈的护身符。妈妈允许她跟成彪交往之后,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送给她的。我妈妈答应了,允许我和你交往。我一定要将它挂在你的脖子上,在你答应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天。
是吗?她永远不可能放弃对我的敌意和恐惧。
钟嘉琪心想,他能看穿这一切。
像你这样的条件,有财有貌,无病无灾,可以说是人群中万分之一的幸运儿。如果你想平安活到老,一定要远离任何可疑的人,包括我!在面对任何表面上再善良不过的人,心中都不能毫无防备。当阴谋包裹在善良、正义、美好之中的时候,可以发挥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破坏力,会给被攻击的人们带去毁灭、痛苦和死亡。我们活着,应该心存善良,但是永远不要掉以轻心。而你,居然不知道远离我,我对你的未来非常悲观!
那是因为我对你有信心!
你的信心是建立在虚幻的认知上面的。你都不知道,面对权财色时,多少人会丧失理智。他们在追求权财色的这条路上不要命地狂奔。他们绞尽脑汁,巧取豪夺,只为把别人的据为己有。蜂麻燕雀,金评彩挂,各种骗子,各种手法,不断地推陈出新。他们又坏又努力,靠转移别人的财富给自己,而不是去创造。一旦被他们瞄上,任谁都很难全身而退。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是单打独斗,他们是团队作战。一个身体虚弱的人,被细菌病毒入侵时更容易生病。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对世界的认知一直停留在天真美好阶段的成年人,更容易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你跟我妈妈说的意思差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的话,我都不大听得进去。你说,我就爱听。
爱人知其丑,恨人知其善。我不能因为我不喜欢你妈妈,就否定她做得好的方面。你妈妈很辛苦才攒下家业,可惜,只是一枝独秀,身边缺乏得力的亲人和朋友的照应和支持。长此以往,必然陷入独木难支的困境。现在,她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要肩负起责任,不要感情用事,就像古时候守城的将军,如果能力不够,是个草包,城池迟早会被人攻下。
谢谢你提醒我,教我!
多少手握千军万马的人,金山银山做靠山的人,转瞬之间就一败涂地,身死人手。你要引以为戒。权财色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上来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心怀不轨的。最难的是,心怀不轨的人是带着笑容,带着恭敬,带着殷勤来的。你想打,伸不出手;你想骂,张不开口;你若疏于防范,就会被他们下迷魂汤;你若将后背交给他们,大概率会被捅刀子。凡无能力驾驭权财色者,反遭祸害。轻者伤心伤身,重者被啃食干净,化作一堆白骨。
我听你的,我会听我妈妈的话。但是我希望你永远陪在我身边,一直提醒我。
不要强人所难,好吗?我不想做你的谁谁谁,我只想跟你没关系。无奈而疲惫的感觉像夜色一样渐渐朝成彪围拢过来。
其实你就是不喜欢我,我知道。钟嘉琪伤心起来,其实你直接说讨厌我,我也不怪你。我的身体都是我妈妈用不光彩手段赚来的钱买的肉和菜养大的,那些心机和欺骗融合进了我的头发,我的脸,我的笑容,还有我这颗惭愧的心……”说着说着,钟嘉琪抽噎起来。
一个漂亮的女孩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对着一个男人哭泣,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成彪想一走了之,又担心钟嘉琪还没死心,以后还要来烦扰。他希望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可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打发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为了打断钟嘉琪的哭声,他问道:如果一个你很喜欢的男人接受你,跟你谈恋爱,你愿意为他付出什么?
钟嘉琪果然渐渐收住了哭,说:“……如果……我真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成彪继续问:一切代表了什么?是不是我可以这样认为,你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金钱和生命?
没错!钟嘉琪抹了一把眼泪,肯定地说。
好的。你很奋不顾身。但是,如果那个男人并不喜欢你,甚至想杀了你,夺取你的财产,你还愿意为他付出全部金钱和生命吗?
脸上还残留着泪珠的钟嘉琪,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她紧张地望着成彪。
他的脸毫无表情。
回答我!
不愿意!
这就对了。换作我,我也不愿意。但世界上确实存在很多疯子,男疯子,女疯子。你至少没有疯,幸好幸好!
但我认为你不是这种人!
不管我是不是,你都必须坚定地认为我是!
不会的,你不会的!
你喜欢的男人,当他想杀了你,夺取你的财产的时候,你知道他会怎么做吗?
钟嘉琪无力地摇摇头。
他会说,他爱你!他会给你讲笑话逗你开心;他会绞尽脑汁把你照顾得舒适安逸;他会通过一些事情取得你的信任。
难道我只有找比我家更有钱,更有权的?
缺乏逻辑能力和见识,让绝大多数人都过不好这一生。不管你找谁,不一定会有人一直爱你,但一定会有人在某个时刻想吃掉你。这和你是谁,你是否有能力,你是否有钱有权都没有关系,这是自然法则。这是每个有生命的个体都面临着的生存环境。你想知道怎么才能享受爱情,又不被打着爱情幌子的人任意宰割吗?
钟嘉琪默默地点着头。
不管你爱谁,你的生命和金钱都不应该毫无保留地全部付出。你的付出要有节制,要有分寸,不能陷自己于险境。否则,你这种为爱不顾一切的思维迟早把自己带进陷阱。
理智?节制?那还算什么真爱?钟嘉琪摇摇头。她眼中的真爱压根儿就不是那样的。她认为真爱就应该像飞蛾扑火一样不留任何后路。
不管你爱的那个人有多么善良多么纯真,他都不能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你无私地付出。如果他只能回报五分,绝不能理直气壮地要求你给予十分。他必须根据自身情况决定接受三分还是五分。当然,你也不能勉强他接受超出他应该接受的太多。如果,一个你爱的男人,主动向你要求更多的金钱付出的时候,你一定要警觉起来。你的脑海中应该马上浮现出他的真面目——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不管他是不是,你都应该这样看待他,并准备远离他了。因为,一个值得你爱的人,不管他在其他方面有多少缺点,在利益上面必须是有分寸的,一旦越过分寸的边界太远,就是要蚕食你的意思。虽然他口中还是说爱你,但他的手脚其实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
你讲的人心太黑暗了。
知道黑暗的样子,才会更加珍惜光明。人生顺遂的人以为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黑暗,但在他们没看见的暗处,埋葬了无数掉以轻心的人。那些人永远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经历了。你总认为我说的过于黑暗。可恶人百无禁忌,在他们心里,黑暗是没有极限的。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永远不被黑暗中的恶人攻击,不受损害。幸好还有法律,法律是保护被攻击者的底线。但底线之上,法律帮不了你。恶人会在法律不能出手的空间里,玩弄你于鼓掌。更可怕是,把法律熟稔玩弄的恶人,还可以利用法律帮助他们狠狠收拾你。在他们那里,法律也被玩弄,变成攻击你的武器。
数不清的前车之鉴在成彪脑海中像网住的鱼儿们一样乱蹦,他叹息道:你也算亲身经历过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但战胜了他们并不代表会一直平安下去。虎去山还在,山在虎还来。只要你还拥有财富和美貌,你就不得不永远防备黑暗中的攻击。我讲得再多,也是挂一漏万。你必须自己时刻警觉,否则,听再多,也是竹篮打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珍惜当下,好好活吧,不要自寻烦恼。说完,他丢下钟嘉琪,转身离开了。
得知女儿受到了挫折。宁燕心里又开心又难受。开心的是,成彪不能通过女儿靠近自己,报复自己;难受的是,居然会有人拒绝一腔真情,条件优越的女儿。但归根结底,宁燕的开心是远大于难受的。她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说:和我女儿在一起是多少男人的梦想,他却不正眼看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她的叹气和摇头都显得有些做作,像纸包火一样,隐隐透露着被深藏了的喜悦。
你应该庆幸他考上大学,还学了历史,妈妈。
宁燕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愉悦之中。对于成彪他是否上大学,学什么专业,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庆幸不庆幸的。她只庆幸成彪无法靠近自己。
如果成彪只是初中毕业,然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对你很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至少不会现在这样心平气和。
钟嘉琪心想:我不会就此放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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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18 17:07: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

1、偶遇前同事

他人的血泪,将冯强的发财之路铺得花团锦簇。
最近,他主要是帮卖各种虚拟币的团伙吆喝。他现身说法,吹嘘自己就是靠虚拟币赚的大钱买车买房。没多久,他就忽悠了好些梦想暴富的人喜滋滋地抱着钱往圈套里冲。他再也不用到别的公司去上班,再也不强求自己每天结识的人的数量,转而重视起交往的人的财力来。他经常去各个行业的会议现场凑热闹,拜访各行各业的老板,跟他们喝茶聊天套近乎。回家之后,他就分析哪个老板有利润丰厚的歪生意可以合作,哪个老板或老板的亲人朋友可以介绍给哪家歪公司坑上一大笔。
就这样,他过上了让很多人羡慕的有钱有闲的生活。
冯强还对外宣称自己投资了多家公司,是多家公司的股东。在他曾经的同事们看来,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前程不可限量之类的词语,跟一身土气的冯强有着太阳到地球的距离那么遥远。但在他新结识的人眼中,这个穿戴不菲,豪车代步,口吐豪言的年轻人好似身披万道霞光,理应获得更多的赞誉。冯强驾驶着心爱的奔驰车在城市里穿梭时,非常地畅快惬意,像一颗闪亮的星辰,从别人艳羡的目光中划过。
这天,他在一家大型商场的露天停车场停好车后,发现自己的车跟旁边的宝马车挨得很近。他小心翼翼地下车,仔细查看宝马车的车身,确定开车门时没有碰出痕迹。他到这家商场来的目的,是想来看一个女人。上次买衣服的时候,他发现这里有家店的营业员特别像以前喜欢过的一个女人。今天,鬼使神差的他又来到了这里。他边走边想,那个女人在上班吗?走着走着,他感觉有些不对。具体是什么不对,一下子也说不上来。突然,他一拍脑门,对了,刚才他瞟了一眼宝马车内,里面好像躺着一个小孩。今天气温高,阳光强烈,车里好像没大人,那小孩岂不是很危险?想到这里,他又甩甩头,可能大人在车里,只是自己没注意到而已。他加快步伐走进商场,上了扶梯。他想,那个女人应该在上班吧……然而,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着他。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说:万一车里面真的只有一个小孩怎么办?会没命的!另一个声音说:有可能看错了,即使没看错,那也不关你的事。思想斗争只两三秒,冯强却像煎熬了很久。既然担心,那就去求证一下。如果自己看错了,只是白费十来分钟的事情;如果没看错呢?想到这里,他决定回去仔细瞧瞧。于是,他赶紧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噔,越跑越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车旁。气喘吁吁的他扑到宝马车的玻璃窗上,透过贴了太阳膜的玻璃往里瞧。果然,里面躺着一个小孩,一动不动的,车内没有一个大人。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手边也没其他东西,必须得争分夺秒,想到这里,他抡起拳头就砸向玻璃,身后猛然传来吼声:搞啥子?
这声吼让冯强的拳头瞬间减轻了不少力道,玻璃毫发无伤。他回头一看,嘿,居然认识,曾经的同事崇雍刚。他来不及解释,又抡起拳头。崇雍刚跳上来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通盘问,一通解释,原来是虚惊一场。崇雍刚是宝马车的主人,车里是仿真娃娃。搞清楚缘由后,两人不由得开怀大笑。崇雍刚见冯强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也没提他还欠自己一千块的事情,而是邀请他一起喝杯酒,聊聊近况。冯强向来是来者不拒。只要人家开口请客,他立马答应,从不给对方再说一遍的机会。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帮他保管着一部分钱,不管是要合作还是要坑对方,都得多接触才有机会。他舍不得任由那些有可能属于他的钞票像光阴一样从他面前溜走。
两人边走边聊,先是探讨了如果崇雍刚来晚一步的后果,又探讨了冯强费劲力气打破玻璃后发现是个假娃娃时气急败坏的样子,然后又表达了好久不见对另一方的想念,再互相恭维了对方一番。
两人在餐厅坐定,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把凉菜和啤酒端上桌来。
崇雍刚说:那仿真娃娃,抱出去的时候,还真能以假乱真。我女儿特别喜欢这个小伙伴,要给它擦脸,喂水喂饭,教它坐马桶,还要抱着跳舞,哄她睡觉,走哪里都带着。喜欢得不得了。她妈给她买了两个,一个放家里,一个放车上。省的随时出门都抱着。
冯强问他是否还生二胎。
崇雍刚说女儿她妈不会再给女儿生弟弟妹妹了。
冯强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崇雍刚沉默了一下,说:老弟,这事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她跟别的男人……”
冯强发觉自己多嘴了。他安慰道:唉,出轨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我们村里所有人都出轨,六十多岁的老太婆都出,就连经常在村口晃的那只母狗都出!都出!
崇雍刚仰起脖子把酒汩汩地灌进了喉咙。抹掉嘴角的啤酒泡沫,他说:她懂事又体贴,发现我压力大,跟别的男人跑了。
原来你老婆是一个嫌贫爱富的货色。冯强顿时义愤填膺起来,突然想起他开的是宝马车,说:不至于吧,别开玩笑,你的收入应该还可以吧?难道你个王八蛋只是开宝马车的司机?
崇雍刚说:她在我眼中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当时我一年收入只有10多万,她嫁给我肯定不是因为贪财拜金。我知道,其实她也不想离开我。按照她的说法,随着攀比的人的层次逐步提高,她的消费水平也越来越高,而我的收入增长跟不上她的消费增长的步伐。按照那时我的收入,她需要同时找几个我这样的老公才行。那样她太累了。
一年十多万收入还少吗?冯强很是见不得那些为了金钱辜负男人的女人,但更见不得的是那些帮助女人找借口把拜金行为合理化理直气壮化的男人,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他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这么说起来,她还真地很懂事。你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福分不浅,才娶到这么体贴的女人。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做出一副感伤的样子,说:只是这种懂事,懂得分担压力的女人,一眼望出去,外面可太多了。
两人默默干了一杯酒。
崇雍刚说:她是爱过我的,不然不会给我生一个女儿。我谢谢她!
她为了你和你女儿的生活质量高一点,把自己豁出去,去拉低别的男人的生活水平!从这个角度看,她是挺好的。冯强暗自嘀咕。
我下辈子还要找她做前妻。崇雍刚边说边给冯强倒酒,你呢?结婚了吗?我作为过来人,给你一个建议,娶了老婆,除了工资要上缴,平常各种节日,礼物红包还得准备好,所以还得私藏一个小金库。没办法,老婆是自己娶回来的,你不宠着,等别人宠着的时候就晚了。
冯强说:妈的,什么社会!
崇雍刚说:挺好的社会,充满了和谐、理解和爱。男人发财了,就想承担更多的责任,多照顾几个女人;女人也善解人意,发现男人养不起自己就离他而去,也避免了男人过于辛苦劳累。
冯强说:我没打算结婚生子。我这样的人,没必要再让一个无辜的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受罪。我只追求我自己的快乐,我能把自己这辈子对付过去就不错了。
崇雍刚说:垃圾桶里面的蟑螂都能找到对象,然后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你又何必自卑呢?
你这是在安慰我?冯强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好你个龟儿子,你婆娘活该跑球。察觉到冯强脸色不好看,崇雍刚赶紧转换话题,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去看一家服装店的营业员,她很像张丽华。
崇雍刚忍不住笑,说:你还在意淫她?
冯强意淫张丽华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有一次,冯强在办公楼的厕所里对着张丽华的照片打手枪,因为太过于投入,声音传出来后被人发现。对大多数人来说,被别人喜欢应该算得上是一件喜悦的事情。但女同事们听说冯强喜欢自己,都像踩了狗屎一样恶心。因为不但得不到别人的羡慕和祝福,反而还会被耻笑。对被冯强喜欢的女同事们来说,世界上的耻辱有很多种,但她们比其他女人多了一种,就是被冯强喜欢。
冯强点点头,说:有时候吧!我想意淫就意淫。意淫怎么了?虽然她从没正眼看过我,但是意淫带给我快乐却是真真切切,帮助我度过了多少个寂寞的夜晚。
从小到大,冯强意淫过的异性多如过江之鲫。他永远忘不了十岁那年春天,课间时他在操场上爬单杠,几个扎马尾辫的女生在不远处说说笑笑,阳光下的她们美丽可爱。他的下身在光滑的铁柱子上摩擦,摩擦。突然,他的腹部下面传来一种难以言传的快感。紧接着,他一阵痉挛,酥麻感像石头投入水池中产生的一圈圈波纹,从一个点散开到了全身。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每晚都会去寻找那种感觉,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他庆幸生在这个世界,和那么多美丽的女人同顶一片蓝天,呼吸同样的空气;他庆幸自己有一双眼睛,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们看,然后在夜深时细细品味。有时候,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不曾有过女人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了。只是那时见异思迁的,还只是女人们留在他心目中的幻象。那么多夜晚,意淫的那张脸那具身体总是在不断地变换,从一张脸到另一张脸,从一具身体到另一具身体。做正事习惯三心二意,喜欢偷奸耍滑的他,唯独这件事,不费吹灰之力就坚持了下来,从不间断。你要是逼着他在这件事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他会像得了绝症一样,对生活失去全部兴趣和热情。躺在床上先意淫一会儿,像皇帝一样想翻谁牌子就翻谁牌子,完事后,再心满意足地入睡,这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生活习惯。这习惯人畜无害,却丰富了他贫瘠苍白的人生。
崇雍刚说:我前段时间还碰见了张丽华。她结婚了,挺着个大肚子。我跟她简短地交流了一会,听她的口气,对她的老公很不满意。你现在去找她,说不定还有机会。
冯强说:我宁可娶一个丑女人也绝对不娶一个带孩子的漂亮女人做老婆。
崇雍刚纳闷了。当年冯强喜欢张丽华那可是疯了一般。他曾说:喜欢一个人,连她吐的痰都想吃,就当间接跟她接吻了。唬得张丽华连擦手吐痰擤鼻涕的纸都不敢乱扔,非得扔进女厕所冲掉才踏实。
冯强说:二婚女带个孩子,看着是嫁一送一,好像是赚了。实际上是鸭子孵鸡白受苦。谁娶这种女人谁后悔。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冯强还举了两个例子。他们村有一对半路夫妻,都带孩子,一个人生病了,另一个人帮忙垫付了十块钱都非要回去不可。两个孩子长大了又为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争得你死我活。还有他刚进城跟哥哥混社会的时候,租房的那个小区有个老大爷,年轻时也是娶的二婚女,自己没孩子。老大爷辛辛苦苦帮女人养大了儿子,还拿钱帮儿子娶了老婆,还帮忙带小孩。老太婆刚死,老大爷就被赶出了花钱给儿子买的房子。他和哥哥听说后气不过,为了伸张正义,趁那家人外出时,入室盗窃了点钱和首饰才善罢甘休。不然,他哥俩还不知要在那家人身后吐多少泡口水。当然,偷盗这种事,他还不会笨到要透露给别人。
你说的也是。怪不得离婚的时候,我前妻坚决不要女儿。
女儿还好一点。长大了嫁出去就算了,还可以拿点彩礼。别人的儿子是绝对不能养的,养不熟,狗肉贴不到羊身上。别人的儿子越大越危险,一旦翅膀硬了,做事就会得寸进尺。养一辈子,哪天一句话没注意就得罪了。如果你经济条件变差了,女人就会带着孩子跑了。如果你钱多,又根本防不住人家母子俩整日算计。人家霸占了你的钱和房子后,随便找个理由跟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再说,亲儿子都不见得会孝顺,何况还是别人家的儿子呢?长大了不打你,就算人家有良心。遇见脾气大的,揍不死你嫌你命长。
我领教过一些离婚带儿子的女人的手段,卖惨的,装独立的,欲擒故纵的……花样太多了。不过,像我这种离婚带个女儿的男人,想结婚也不容易。
半路夫妻贼防贼。二婚有几个过得好的?勾心斗角,各打各算盘。说得难听点,你只是给人家母子俩赚钱花的工具,回报就是陪你睡觉。反正再不容易,我也不找二婚女带儿子的,哪怕打光棍也比给别人养儿子强!
这有点像在二手车市场上买车,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把自己扔半路上。
对的,就是这个理!
2、新的偏门

酒酣耳热之后,晕乎乎的,冯强感觉时机成熟了。他像钓鱼前撒饵料一样,开始有意识地谈起自己和身边人通过虚拟币赚钱的经历。崇雍刚听了一会儿,说搞不懂那玩意儿,反问冯强,平常生理需求如何解决。
冯强脱口而出:嫖。
崇雍刚呵呵笑了,然后一口气列出好几条嫖的风险和危害。
我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有个婊子花了我四万多块,我手都没牵过一回。对女人的爱,冯强曾经也是充满了很多美好的想象,现在他只觉得肮脏。多年前他真心实意地追求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找他要礼物,让他陪着去买避孕药,陪着去打胎。别人口中,那个女孩就是台公交车,可那台公交车从不卖票给他,还要他花钱帮忙维修和做保养。后来,他醒悟过来,把钱花到了刀刃上。那些在公共场合会高傲地从他面前走过的,让他垂涎三尺的女人就会自己褪去衣衫,白花花地横陈在他面前。
去他妈的,四万多,够我在外面找很多小姐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近来,开始有人给冯强介绍女朋友,还有些女人主动向他示好。但他对那些主动热情的女人抱着很深的成见,交往过程中充满了提防。他坚信女人们是看上了他的钱,是想打他的钱的主意。这种心态,让他在跟女人逛商场时从不买单,请吃饭只选路边摊或苍蝇馆子,有时还要女人AA平摊费用,平常也不送任何礼物,女人口渴了,他买了一杯奶茶的钱也要女人还给他,只因没给他喝一口……如此种种行为,败坏着冯强在女人圈子中的名声。 有的女人谈起他,只说他不懂怜香惜玉或不会跟女人打交道;有的女人就没那么好的修养了,在背后大骂他是一个色鬼加吝啬鬼,不舍得花钱还总揩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抠屁眼子唆手指头的货。
冯强说:你经常出去嫖就知道,女人不必看的太重,不值钱的。漂亮得像天仙的也才几千块。如今的他,已经能非常冷静老道地跟妓女讨价还价。他一直憧憬着某年某天,有本事拿出大扎大扎的钱砸在女人们媚笑的脸上和丰满的胸脯上,听女人们的尖叫,看她们争前恐后地扑向富有和豪爽的自己。那是他能想到的成功人生中最巅峰处的风景。他想,倘若有那一天,也不枉了一世为人。为此,他挖空了心思赚钱,并虔诚信奉着那句话:只要你能搞到钱,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最终你就是成功的。
听崇雍刚说从不去嫖,冯强根本不信。在他看来,男人说不嫖,就像说不呼吸空气一样虚伪。崇雍刚一而再,再而三地坚决否定,让冯强赌起气来。为了揭开崇雍刚虚伪的面具,他热烈发出了一个虚假的邀请,说:走吧!今天晚上我请你!给你找一个波霸,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
崇雍刚说有风险。冯强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说:怕锤子!嫖娼,老子是专业的!
崇雍刚让他小点声,然后压低了嗓门说,他不用去嫖娼,他在婚介所兼职做婚托,不光有餐饮交通补贴,遇见看得顺眼的,还可以解决一段时间的生理需求,而且经常换,什么滋味的女人都能品尝到。他说:开宝马奔驰,有房有事业。这条件在婚姻介绍所是属于优质男。哪里还用得着去嫖呢?
妈的!还能这么玩?冯强闻言大喜。真是一条好路子啊!他眼前立马浮现出一排排求他带回家的女人,志得意满的他正在里面挑挑拣拣。他当即做出一个决定,必须得让崇雍刚帮忙引荐,他也要去当婚托。那样,以后他不光是每年能省去两三万块钱,还免去了被警察抓的恐惧和得性病的风险。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怕那些女人是冲着你钱来的吗?
她冲我钱,我冲她色。交往快的,喝杯咖啡就上床,比你嫖娼还便宜。
冯强仔细一想,哎,还真对,以前居然没算过这笔细账。
崇雍刚说:除了婚介所给你补贴。我这边你还可以拿提成。我现在的工作是医生,专做鼻子整形。跟相亲女交往的过程中,你可以用话刺激她们,引发她们的容貌焦虑,然后想办法把她们推荐到我这里来做整形。介绍一个客户,返点50%给你。
冯强一脸疑惑,想说,可是几年前你是在装修行业里面混的啊。
崇雍刚却看穿了他似得,毫不避讳地说:装修房子跟装修脸没什么不同,你看,网上对我的评价是成都排名前三的鼻整形医生。说着,他在手机上打开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是发表在国内某知名网站的,上面有一个跟崇雍刚长得挺像的人穿白大褂的照片。照片想必是专业拍摄,精心修饰过。照片中的崇雍刚比生活中的崇雍刚好看多了,更显精神,更有气质。医生的名字是宗刚。文章里夸宗刚医生医术精湛,有上千例鼻整形的成功经验,深得客户好评。冯强指着文章中的名字抬起头看崇雍刚,照片基本上对得上,可这名字对不上。
崇雍刚说:谁还用真名字?过两年医院都要换名字,我也会跟着换个名字重新做宣传。
冯强的眼睛瞪得老大。他明白过来。那些在崇雍刚所在的医院里做过手术的人,后续出问题的肯定不少。不然,哪有必要隔两年就换个名头再干一家新的?那家整形医院也太坑人了。赚了钱不说还害人,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钱也敢挣?王八蛋……冯强有一种想把崇雍刚骂得狗血淋头的冲动。可转念一想,人家赚到了钱,还会怕你骂吗?骂一骂,人家的钱就会凭空消失吗?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你骂人有什么意义呢?他又想到了自身,难道我就比崇雍刚高尚了多少吗?若这生意能赚钱,以后免不了还要跟他合作。想到这里,冯强把一肚子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像咽下翻涌上喉头的呕吐物。
冯强那天晚上失眠了。失眠这个问题前段时间也出现过,就是他帮助明诚爱家装饰签单三名客户后何明诚打钱给他那一回。他的大脑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啊转啊。原来网络上的新闻是可以操纵的,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赚钱机会。崇雍刚所在的医美机构表面上有合法资质,但其名下真正的好医生都是空挂,实际上动手术的可能是护士或者是根本没有行医资格的只是短期培训过的的社会人员。只要他能介绍客户过去,医美机构最高可以给他返还60%的提成。他可以用50%的提成去吸引下线帮忙介绍需要整形的人,下线还可以用30%的提成再去发展下线,这样下来,生意就做大了,这件事可以从自己认识的夜场女下手,整形对想赚轻松钱的夜场女来说,可是刚需。想啊想啊,钱像纷纷扬扬的雪花,渐渐铺满了他的脑海。
再后来,冯强发现网络上发那样一篇文章原来只需要几百块时,他又失眠了一次。原来操纵媒体的成本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大,他冯强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去影响别人,达到各种商业目的。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轻松赚钱的偏门,可惜自己一直不了解。惋惜之余又庆幸,自己总算知道了一些。冯强在赚钱的路上飞奔,每发现一个巨大的机会,都会激动得整晚睡不着觉。每次睡不着,冯强眼前都是钞票的影子在飘啊飘啊。它们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多得像秋风卷起的树叶,一直刮到了脑海深处。
3、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冯强接到了田娅丽的电话。
田娅丽说,很抱歉,何明诚死了,明诚爱家公司垮了,给各位装修客户带来了很大的损失。作为何明诚的前妻,她将花十年时间将上次装修活动期间客户交过的装修款分期偿还给大家,请冯强发一个收款账户过去。
这本该是一个好消息,冯强却没感到一丝开心,反而心里堵得慌。他明知何明诚的装修活动是一个圈套还交装修款,本来就没指望真能装修成。虽然,他交过款之后又后悔了,以佣金的名义找何明诚要了更多的钱回来。他设想过,假使换作自己,反正也要死了,根本不可能在死之前把好不容易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哪怕一丁点儿出去。冯强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怨气。何明诚你们两口子怎么可以这样?你死了就死了吧!你的前妻干嘛还要主动跳出来承担债务?你们一家人是长的什么死脑筋?这种完全不符合冯强的做事原则和逻辑的事情,第一次让他感到难受。他责问田娅丽,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来还债?
田娅丽第一次遇见听说还钱还不高兴的客户。她说:诚信是金!不能辜负别人的信任!
冯强说:金钱如粪土!这样换算后得出,诚信也如粪土!只不过金钱这种粪土多多益善,诚信这种粪土滚蛋。他建议田娅丽不要还债,把钱留着养女儿。
冯强的话让田娅丽大感意外,但她仍坚持要还。冯强见劝说不听,挂断了电话,还把田娅丽的电话设入了黑名单。他在心里暗骂,何明诚是个笨蛋,他的前妻也是笨蛋。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骗了一笔,现在又要还回来,有你们这样折腾的吗?人人都像你们这样,那还怎么得了?你们分明就是想让我难堪!
人在生气的时候,要想保持理智,就需要抵抗生气;人在悲伤的时候,要想保持平和,就需要抵抗悲伤;冯强在被触动的时候,要想保持骗子本色,内心也免不了一番挣扎。他像是一座冰山,极力抵抗着温暖的阳光。他太害怕自己被融化了。哥哥还没出狱,出狱后也需要营生。他想起有一回,哥哥夜里作案时被发现,差点儿被抓住打死。逃出来的哥哥心惊肉跳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嘱咐他:要勤练手艺,多学反侦察知识。哥哥还说,他的终极梦想是沉溺于吃喝嫖赌,并坚决拒绝别人打着为他好的旗帜去劝说他,拯救他。谁拯救他他就跟谁翻脸。直到哥哥被抓坐牢,也没跟谁为此翻脸。因为穷,让他不得不远离了它们。千万不能当个穷人!哥哥在他的耳边喊,穷人只是会跑会跳会说话的动物,根本就不能叫人!对贫穷的深恶痛绝,让哥哥的眼泪和鼻涕肆意横流,打湿了他的头发。
那一幕,虽已过去多年,在他印象中仍鲜活如昨。
独自在社会讨生活的时候,冯强慢慢意识到,相对于骗来说,偷和抢太低级了,太蠢了。偷和抢不仅风险大,担惊受怕多,收获还太少。何明诚啊何明诚!冯强摇晃着脑袋教训起了死去的人。这么好的行当,居然有人进来了还要出去,还把吃到嘴里的吐出来。这不明摆着是打我脸吗?不行!难道别人不骗,我和哥哥以后也不骗了吗?如果当初没有找到这个好行当,自己恐怕早就跟哥哥一样进了大牢。世间那么多蠢货,你不骗,我不骗,那就是暴殄天物,浪费资源!可耻!蠢货来到这个世界的伟大使命就是被骗,我必须出手帮助他们,彼此成就。谁要想断了我的财路,那他就是我的敌人。何明诚的脸一直在冯强眼前晃,晃得他心里如针扎般难受。他骂道:你的女人真是老鹰打饱嗝,鸡儿吃多了。骂完,他脸上却被泪水冲刷出两道泪痕,更多融化了的冰块化成水从眼里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打湿了好大一片地。
最近的冯强,变得有些情绪化。追溯起缘由,大概是因为他在婚姻介绍所兼职婚托时,遇见了一个叫庞梦瑶的相亲对象。跟庞梦瑶的交往增多以后,他的心逐渐变得柔软易感起来。原本,他当婚托的初心,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问题。确实,他的生理问题得到了很好地解决。但是,他好像又出了点心理问题。因为他居然破天荒地说:原来世界上真地有爱情。
崇雍刚听后哈哈大笑,打赌庞梦瑶不会跟他有结果,输了愿意送一万元红包,再买他推荐的100万虚拟币。而且不光自己买,还要拉几个有钱朋友一起买。
冯强信心也不足。庞梦瑶外表高挑清丽,温柔可人。据他所知,庞梦瑶妈妈去世得早,但她家庭条件优越。她爸是某地一所大学的教授,每年的科研费用都有几百万。她舅是某地的一级警司。她在成都独自住一套别墅,还有几套优质地段的商铺,每月租金不菲。他和庞梦瑶对比起来,就是野兽和美女,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崇雍刚的话又刺激着他的雄心。100万虚拟币,他可以拿到70万分成啊!
既能收获美人和爱情,还能赚到钱。干一件事,同时有两份收益。这样的好事让冯强愈发认真对待起庞梦瑶来。渐渐地,他身体上越发迷恋庞梦瑶,精神上对她的依恋也越来越深。庞梦瑶跟冯强以前认识的女人们不一样。两人约会时吃喝玩乐全是庞梦瑶抢着付钱。而且,还多次给他购买礼物,比如领带、皮鞋、衬衣之类的。在外面闯荡多年,冯强从没遇见一个对他这么好的女人,温柔、细致,包容他的坏习惯,全心全意地照顾他,这让他想起母亲。冯强在婚介所登记的资料很多都是假的。比如: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学历本科。原本抱着玩玩的心态开始,没想到的是,跟庞梦瑶相处久了,他却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他不敢把真实情况跟庞梦瑶讲,生怕讲了之后,她会离开他。冯强有时会因为自卑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庞梦瑶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安慰他,不气不恼;冯强有时会讲到童年时经常被酒醉的父亲用棍子抽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庞梦瑶就抱着他哭,说他太可怜,让人心疼,如果她当时在场,一定要将他父亲手中的棍子抢过来反抽他的父亲。她发誓要替那些伤害过冯强的人补偿他,让他以后的生活像蜜糖一样香甜。别人的嘲笑和殴打,从没让冯强掉过一滴眼泪。庞梦瑶的关怀,却让冯强好几次没关住眼泪的闸门。
他惊叹:这哪里是凡间的女子啊!这是仙女,比仙女都要好。
有人爱,有人宠,有人呵护,有人嘘寒问暖,冯强享受到了从不曾拥有过的别样幸福。他的笑容越发爽朗,言谈举止更加自信。只是夜里,他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庞梦瑶,心里又喜又忧。他好怕这美好会像肥皂泡一样短暂。如果失去庞梦瑶,他保不定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他也很好奇,对比庞梦瑶的条件,自己不管是长相还是财力都只算得上普通,为什么她会对自己这么好。庞梦瑶讲述缘由的时候,眼里泛起了泪花。她透露自己之前结过婚,前夫又帅又有钱,看上去很般配,但前夫经常打骂她,还把不同的女人带回家过夜。她忍无可忍,选择了离婚。她说,男人的长相和经济条件不再是她找对象时重点考虑的因素了,只想找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她还说,第一眼看到冯强,就觉得很亲近,莫名就相信他会对自己好,觉得两人很可能会结婚。
庞梦瑶问他,我离过婚,只是没带孩子,你会介意吗?
冯强赶紧摇头。
庞梦瑶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给你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如果你介意,我们马上就分手。我不会缠着你。
冯强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排山倒海般无法抑制。他发誓要保护她,珍惜她一辈子。
冯强曾经很偏激。他跟何明诚谈起女人时说:女人的长相和身材全靠化妆和手术刀,平常装可爱,装清纯,其实瞄准的都是男人的钱包。何明诚反对他:我不赞同你。我觉得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女人的。你只是还没遇见那个爱你的女人而已。冯强嗤之以鼻,说:所谓的爱,全他妈是假的,只有那颗骗男人的心是真的。他只把女人当做发泄肉欲的工具,并发誓永远不会对她们有感情。
一个人的出现,居然可以如此快如此彻底地改变另一个人的观念,可谓是天翻地覆,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冯强在脑海中对何明诚说:如果我有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我一定要对她好。即使流血流泪,我也要拼一个未来,让她不亏。何明诚给他看手机上一家三口的照片,说:我女儿给了我当父亲的快乐,你以后也会有的。有了女儿,我的心变得很柔软。我想为她遮风挡雨。冯强说:如果我有了儿女,我也一定要对他们好。即使骗光全世界,我也要给他们幸福。
骗,作为冯强目前唯一的营生手段,尽管受到外界干扰,但他的内心摇摆之后,还是重新坚定了下来,他选择要继续干下去。可是本身,也是有高低层次之分的。冯强根据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和人生经验,总结出来一个结论:小骗子会被人憎恨和唾骂,大骗子却会得到数不清的赞誉和崇拜。他想再次升级一下骗术了。他想做那种顶尖的骗子,让别人被骗后,还夸他感谢他。他也知道,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升级并不容易。但是摆在眼前的例子在不断警醒他,不升级会更艰难更痛苦。
之前,他每天逼迫自己新认识十个人的方式,曾给他带来了很多经济利益。现在,坏处也在不断地显现。从最近几个月打进电话的数据中统计,他发现了一个趋势——越来越多认识的人涌入了他的老本行,还开始了恶性竞争。
老冯,江湖救急,周转一千块。
…………你那边信号不好,听不见……”
……
靠谱哥,我这边急用钱,借500块。
没问题。我现在只有200,你先借200给我,等我凑齐500就给你。
……
阿强,我车突然停在路上,没油了,转200给我加油,明天就还你。
我没200块。没完没了,你们真他妈的烦!
“50块总有吧,就借50。我……”
……
冯强没听完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把来电借钱的人通通拉进了黑名单。太他妈穷凶极恶了,50块都不放过。打老子入行那天起,就不曾为了几十块钱毁掉名声,至少得200起。他暗自庆幸,自己成功转型升级了,像雄心勃勃的企业家淘汰低端产品一样,无情地跟低端骗术说再见了。如今的他,尝到了升级的甜头,有了更大的抱负,耻于再跟那些小骗子为伍。如果可能,他要带着升级后的骗术和庞梦瑶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城市去生活,开启新的人生旅程。
他静静思索着,谋划着爱情事业双丰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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