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言》---------------全文结束

猫儿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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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文化大革命，男人的一家差点都没了命。
男人的父亲曾经跟过国民党，当蒋介石从大陆逃走的时候，男人的父亲没有走，他舍不下这里的妻儿，即便他那时还是个小头目。
文革中，男人的父亲吃了很多苦，被人打瘸了腿，关在牛棚里，男人就趁晚上别人都睡着的时候偷偷的去看父亲，给父亲拿些吃的。十二岁，男人就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男人常常看见母亲烧饭时，偷偷抹眼泪，大哥的病越来越重，不懂事的弟弟们还一个劲的喊肚子饿，父亲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男人把这些看在眼里，嘴上一句话不说。
男人忘记是怎样熬过那些坚难的日子了，或许是自己的潜意识里，逼自己不再去回忆吧，总之，男人的父亲最后活了下来，病重的大哥却死了。
男人懂事很早，男人说，他不能输给别人。后来，男人在班里成绩一直是第一名。直到恢复高考的那一年。
成绩放榜后，男人如意料之中一样，又是全校第一名。就在男人沾沾自喜，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写一家人命运的时候，事实让男人不得不低下了头。大学的名额只有三个人，男人成绩第一，可是政治面貌却是黑色的，男人以为，文革结束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男人拼命证明的，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成绩单再鲜红得耀眼，最终还是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排在自己后面的人上了大学。
男人的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的叹气。男人却挺挺胸，装着漠然的口气说，“上不上大学无所谓，咱不会比别人差。”
后来，男人在亲戚的介绍下，去了一个煤矿。那时男人二十岁。
男人从不喊苦也不嫌累。早晚都要骑自行车走二十几里的路，挖煤时，窟太矮，只能跪着往里爬。
二十三岁那年，男人的父亲说，“你年龄也不小了，该考虑成家了。”
男人没有说话。成家，男人不是不想，只是自己这样的身世背景，不知哪家的姑娘会嫁给他。
（二）
终于，有一天，街坊有人来给牵了线，姑娘是从小一直同班的女人。
女人个子不高，人很漂亮，手也巧，这几年也没少有人来说媒，可女人就是不同意，女人说，要嫁，就嫁个有志气的，哪怕现在身无分文，两个人一起努力，再苦也会好的。
二十四岁那年，男人和女人结婚了。男人和父亲分了家，除了一个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窝棚似的房子外，男人还从父亲那分得了500元的债，这样，男人和女人便开始了二个人的生活。
男人依旧每天去挖煤，终年没有休息。冬天日短夜长，男人常常顶着北风回来，进门后就脱下被井水汗水浸透的棉裤，让女人放在炕上烘干，女人把煮好的玉米粥端到男人面前，看男人先吃完自己再吃，下饭的，就只有一碟咸菜。
一年后，女人生了个孩子，是女儿。长期的营养不良，孩子生下来只有两斤多一点，街坊邻居来探月子的时候，一个老太太说，“这孩子，可怎么养啊。”女人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没有奶水，女人就用煮熟的茄子来喂孩子。女人把茄子煮得很烂，再用汤匙捣碎，吹凉，然后一点一点塞进孩子的嘴里。
一年，两年……孩子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男人因为工作上表现出色，被提升为班长，然后是队长，然后是保管员，终于不用再去爬煤窟了。那天当男人兴奋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女人的时候，男人第一次看见女人流泪了。
孩子一天天长大，可是眼看着同龄的别人家的孩子都会走路了，自家的孩子还是不会走路，甚至站都站不稳，女人有些着急。白天，一个人干些农活，晚上，扶着孩子一步一步的学走路。
三年后，男人和女人还清了当初背来的500元债务，还有些剩余，孩子也不用再吃煮熟的茄子了，男人对女人说，“再要个孩子吧，将来长大了，也好有个伴”。女人答应了。
（三）
一年后，第二个孩子降生，也是个女孩。男人虽然也想要男孩，可是思想还没有像别人那样顽固不化，看着两个可爱的女儿，男人也很开心。只是，男人从来不抱两个孩子，从来没有。
第二个孩子比姐姐要幸福得多，生下来就胖胖的，也不用吃茄子。女人一心一意的照顾刚生下来的小女儿，还不懂事的大女儿就哭了。有一天，男人听大女儿哭得厉害了，很烦，就把大女儿扔到了门外，把门锁起来，冬天的夜里是很冷的，孩子孤零零的哭着，女人要去把女儿抱回来，却被男人呵斥了。
从那以后，男人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女人听男人的呵斥也越来越多，只是女人从不反抗。
孩子很懂事，吃苹果时，都会让女人先咬第一口，女人说不要，孩子不依，直到女人咬了一口，孩子才开心的笑。


男人从来没打过两个孩子，可是孩子却很恐惧男人，尤其是喝醉酒的男人。男人不好酒，只是有亲朋好友来串门的时候才喝两杯，可奇怪的是男人的酒量很好，很少喝醉。
妹妹12岁那年，有一天男人喝得酩酊大醉。
初冬的夜有些蜃人，男人满脸通红的依在炕上，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重复一些话。妹妹怕极了，以往这种情形，都是女人拿一条热毛巾给男人擦脸，她以为这样男人会舒服一点，妹妹就和姐姐躲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可是这天，姐姐不在，姐姐去外地上学了，妹妹就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女人身后，看着女人重复和以前一样的动作，心里满是恐惧。可能是酒精的作用，男人开始呕吐，弄脏了衣服，也吐在了女人身上，女人头也没皱一下，让妹妹再端来一盆热水，先给男人擦干净脸，再脱下男人弄脏的外套，男人开始还让女人在自己脸上擦着，嘴里只是嘟囔一些骂女人的话，慢慢的，那小声的嘟囔变成了谩骂，越来越凶。男人说女人是个没用的女人，什么都得依靠男人，骂女人是个废物。女人听着，依旧没停下手中的动作，想安抚男人快些睡着。男人骂的激动了，脸越发红，突然一甩手，把女人推倒在一旁，女人头磕在墙上，没有流血，可是那声音却很响。妹妹手里端着水盆，只是傻愣愣的站着，任凭眼前的一切自由发生。
男人骂累了，声音浅低，女人收拾好弄脏的东西，拿出去洗了。妹妹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一样站着。男人睁了一下眼，看着妹妹的存在，刚刚回复的平静又火山似的爆发了。“废物，你们都是废物。”妹妹只记得男人说的这一句话，妹妹没哭，第二天，去了学校，以后就没再回来。
一周后，女人打电话到学校，找到了妹妹，让妹妹回家，说男人知道自己喝醉酒说了重话，让妹妹别记恨男人。那天，妹妹回家了。
男人像往常一样，不刻意多和妹妹说话，也不多和女人说话。
（四）
妹妹学习成绩很好，就像当初的男人一样，妹妹说她不想输给别人。男人从没为妹妹的学习操过心，可是男人越来越不满了。
干了十几年的煤矿工作，男人终于做到了矿长的职位，男人做得很出色，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效益越来越好。可是那一天，男人突然间辞职了。男人告诉女人的理由是，做了这么多年，太危险了，也累了。女人支持男人做的任何决定。女人说，“歇歇也好，你回来了，咱家就不用再养狗来给我做伴了，我也可以睡上安稳觉了。”
那一年，男人40岁，办理好工作转交的事情，轻松的回家了。
姐姐和妹妹都很高兴，男人终于可以陪陪女人了。
然而，后来，妹妹才知道，高兴得太早，意想不到的事情总是会发生的。
男人的脾气越发暴躁，开始是几天和女人吵一次，后来是一天吵一次，再后来，就是几乎每句话都针对女人了。开始女人还会反驳几句，男人就大发雷霆，女人便不再作声。如此，男人越发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
妹妹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知该如何安慰女人。
“妈，离婚吧，我和姐不会怪你。”妹妹终于鼓起勇气对女人说出这样的话。
女人疼爱的看着妹妹，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年纪大了，又怎能离婚呢？”
妹妹知道，女人一直隐忍着，爱护着姐妹俩，维持着这个家。
男人骂女人是废物，直到妹妹也听得麻木了。
渐渐的，姐妹俩也难逃这样的劫难。
妹妹躲在被窝里偷偷擦眼泪的时候，在想，难怪姐姐走了，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姐姐没有错。
（五）
中考放榜那天，妹妹看了成绩，比想象中的差一些，但还是可以上一所重点高中的。
那一天，收到一封来自遥远地方的录取通知书，妹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几时填报的这所学校。然而，那上面的地址却震憾了妹妹的心。
最终决定的时候，妹妹不顾姐姐的劝阻，毅然选择了离家千里之外的那所学校，姐姐说妹妹是个懦夫。妹妹笑笑，说，姐，我和你一样。
开学临走的那天，女人哭了，哭得很伤心，妹妹似乎看出了女人眼里的绝望。可最终，妹妹还是走了，走的时候，没有掉一滴泪。
孩子都离开自己的身边了，女人像放下一个包袱舒了口气，然而更多的是无助与无奈。
男人一如继往的呵斥着女人，女人依旧默不作声。
姐妹俩不常打电话回来，最多一周一次，而每次的谈话都很短，例行的问候之后便是沉默。女人不知该和孩子们说些什么。

又是一通平常的电话。
“……妈，他对你还好吗？”沉默了许久，孩子这样问女人。
“嗯，很好，你爸不再像以前那样说妈了，很少吵架了。”女人回答的轻描淡写，竭力掩饰话语间的忧伤。
“嗯，那就好。……”然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妈，我挂了。”孩子挂了电话，女人握住听筒，浑浊的两行泪顺眼角淌下。
那一年寒假，姐姐没有回家。在女人的央求下，妹妹回来了。
女人瘦了。
（六）
妹妹依旧少言寡语，除了男人发脾气的时候，这个家里的温度就如外面的天气一般……
“妈，你说他对你好了的……”妹妹趁男人不在的时候，望着女人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
女人什么也没说，甚至头也没有转一下，只是略微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只有那么一两秒，女人又接着做了。
天黑的很早，男人总是夜里顶着一身的冷风回家。男人迷上了麻将。
那天，女人烧了满满一锅热水，准备洗衣服。可是水准备了好久，女人却一直站在角落没有动。
妹妹看到女人的肩在抖动。
轻轻走到女人身后，妹妹看着女人抱着一件条裤子在哭。那是男人的裤子，妹妹年龄虽小，却也懂得了一些大人的事。妹妹顿时觉得那条裤子肮脏无比。
“妈。”妹妹抱住了女人因颤抖略显柔弱的肩。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妹妹却似鼓起了全身的勇气，好多年不再依偎女人，妹妹竟不知女人不再坚强如从前。
女人终于哭出声了，在妹妹怀里。
妹妹轻拍着女人的肩，像小时候女人安抚妹妹一样。妹妹没哭，只是脸上有潮湿濡动。
那年妹妹15岁，女人45岁。
（七）
女人的泪，一流就是十年。
女人老了，染了又染的发还是赶不上新生银丝的速度。男人也老了。
大女儿出嫁，女人早早就收拾好家。一直闲置的房间里，墙上相框挂满了灰。女人把相框一一摘下，再仔细拭擦。
那一刻，女人凝视眼前……
照片，三十年前，女人娇美的模样，男人怜爱的目光……
一只手抚上冰冷的脸，没有了感觉，女人不知道是年迈粗糙的手失去了敏感度，还是刻满皱纹的脸隐藏住了岁月，那一天，女人没再说一句话。
……
婚礼顺利的进行，新娘子笑面如花。
宾客散去，女人搂住大女儿把脸放在女儿背后。女人一只手轻拍女儿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慈祥。没有人看到，女人哭了。
“姐，我走了，你照顾好妈。”妹妹在上飞机前这样和姐姐说。
“嗯，记得常打电话。”
终于，妹妹走了。离开家。
“那一刻，我是自豪的，我给了母亲她需要的空间。那一刻，我是自卑的，我无法直视母亲失焦的双眼……”一年后，姐姐在妹妹留在家里的笔记本中看到这样一句话。
（八）
“男人有外遇了怎么办？”姐姐突然这样问妹妹。
“有几个男人没有外遇的？”妹妹这样回答。
然后，她们都沉默。妹妹就不声不响的哭了。
那一夜，妹妹都未合眼，像看一场电影一般看这些年发生的一切。
妹妹没和姐姐讲，其实，十年前，一切她都早已知晓，十年前，女人放手了自己的幸福，只为成全一个家。
天空泛白，黎明前彻骨的冷。睁着猩红的眼，妹妹提起多年不再触碰的笔，摊开信纸，写了短短几句话。
信未至，妹妹便坐上回家的飞机，直奔女人的葬礼。
男人哭了，妹妹相信那是男人的眼泪。
灵堂前，黑色挽带下，三十年前，女人笑面如花……
男人摊开信纸，上面有这样一句话：爸，妈爱你，只是，她从来都不说……
这年，男人56岁，女人也是56岁，女人死于心肌梗塞。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猫儿 于 2007-12-21 21:12 编辑 ]

最後の鯉

期待更新。。。。。。

最後の鯉

没生在那个年代， 却也深受其害。。。
难以想象。

猫儿

今天先写到这里，明天再来更新。

aiqingdeyan

等更新[..060201.]

银星岛

在一个错误的世界里，遇上了一个不错的人。

アカリ月光族

快发拉·

横滨在等我

搬来板凳　等着．．．．．．．．．．．

songfang

[em171  更新、更新

david_sun

写得朴实却充满着感动。
支持原创。更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