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当年同宿舍的那些同胞们,现在也早已断了联系。并不是我不再记得他们,只是我们的生活轨迹在我搬出去的那一刻,已经失去了交集。走的时候他们说,记得经常回来看看,我说好,一定,却成了一句完全没有再兑现过的承诺。当然我有很多借口,因为时间,因为距离,因为各种我可以想得到的理由,然而我还是知道如果有一天在路上撞见他们,当我用到这些托辞时,依然无法抹去他们眼中会流露出的失望与冷漠。我不愿意让他们认为我没有真心对待朋友,我的行动却也许早就让他们感觉那五个月和我的相处只是一段昙花般的回忆了。在这个人人来去匆匆,疲于奔命的异国土地上,友谊与爱情,也许早就失去了可以茁壮成长的环境。
III.
生命是一个长期而痛苦的积累过程。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想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找能解释自己存在的证据。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我们并不孤单,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就看到拥簇在身边父母亲人们的灿烂笑容,听他们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第一次被带上街头的时候,略带刺眼阳光洒在我们稚嫩的脸上,看着萧条或繁荣的街景和来去的行人,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脸上却一定泛起过痴痴的笑。然后学会说话,学会走路,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和父母一样的大人。在接受惩罚中我们慢慢学会了人生最基本的道理,看着父母的言行我们学会了与他人交往的第一种图形。然后第一次离开父母去上学,第一次离开家乡去打拼,第一次离开祖国去漂泊。生命的画卷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不停向前走,用双腿留下痕迹,以为坚持一种风格,寻找到一个真理,就一定能绘出美丽的图案,然而每一次却只是摔得生硬,留下各种污迹。父母不再陪在身边了,曾经浑如一人的伙伴失去了音讯,曾经爱得欲生欲死的恋人也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每一次滴下眼泪的时候,都会问自己,是我错了吗,还是他们错了,或者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错的。没有答案,也从来不会有,只有再把自己的碎片一点点从地上拾起来,粘拼完整,带着幸福的憧憬继续走自己的路,不知不觉中,路灯灰暗的光映在灰暗脸上的时候,身后只拖出一条长长的扭曲身影。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麻木地坐在这个岛国的电车里,听着周围奇怪的语言,继续疲于奔命了。
IV.
一个靠规则生存的民族是自律向上的民族,但每一个个体在追求安逸生活的过程中在精神上却遭遇了社会的集团阉割,就好像被做了手术的宠物狗不知道自己可怜,却莫名地可以讨得主人更多的欢心一样。这片土地带给其住民的永远是物质生活的希望与精神理想的绝望,夕阳下满街奔走着西装革履的男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匆匆脚步踏过城市坚硬的水泥地,看起来却如踩在云端一样踉跄无力。尘埃附着在他们脸上渗出的厚厚油脂上,粘附在发胶打磨过的稀疏毛发上,每个人的色彩都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液晶广告版相映成趣,唯一不变的只有衬衫的白和面庞的灰。只要一有坐下的机会,他们便会瞬即进入休眠状态,无论是身处颠簸的电车之中还是噪杂的公园之内,其实也许并不是因为大脑暂时停止了思考,我想他们的大脑应该从来都是停止的,只是失去了向四肢传达行走命令的功能后,大脑再也没有别的工作于是启动了节电模式。在混沌之中思维和意识飘向介于现实和梦境的短位面,在那里他们看到了日渐鼓胀的钱包和同样高速膨胀的贷款数额,友人同事机械般的笑容和侧脸时化为冰柱的眼神,感觉到昨夜灌下肠胃的冰凉烈酒和压在身下喘息着的白皙温软肉体,耳际响起上司歇斯底里的质问咆哮,恋人或妻子酸楚的埋怨讽刺,鼻尖不时划过擦肩而过时窈窕女郎的浓浓暗香还有翻江倒海呕吐出的精美食物的腥臭。妻子孩子说,零花钱用完了工资不够家用了,情人说圣诞节情人节生日要到了,最近新款的某品牌服装手袋很好看,上司说你这个没用的为什么项目拖了那么长时间还干不完,高尔夫球友说最近又找了某某女郎做情人买了一辆新款豪华跑车你也赶紧升迁啊。冷风划过脊梁再睁眼的时候,面前还是和昏迷前一样的光景,身边那群一样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的人们。如果丧尸行走着是为了猎食新鲜的血肉,这些人的行走却看不到任何强烈的意愿和目的,他们只是走着,坐着,去到他们被期待去的地方。